凤仪殿的鎏金香炉飘出沉水香时，苏明药正垂眸盯着自己落在金砖上的影子。
皇后娘娘握着她的手说了半柱香的话，末了往她袖中塞了块羊脂玉牌："明药，哀家信你。"
裴砚在殿外候着，玄色大氅被夜风吹得翻卷。
见她出来，他伸手拢住她被冻红的指尖："皇后娘娘说什么了？"
"她说，太医院的考题，有人动了手脚。"苏明药将玉牌攥得发烫，"也说，苏明棠的参汤，上个月送进过慈宁宫。"
裴砚的指节骤然收紧。
他原以为苏明棠不过是相府内宅的小手段，却不想这双手早伸到了后宫。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惊醒了檐下的雀儿。
回到医馆时，慧明师父端着姜茶站在廊下，茶盏里浮着的枸杞被热气熏得泛红："明药，灶上温着羊肉粥。"
苏明药接过茶盏，指尖的温度慢慢回来。
她望着药柜上排得整整齐齐的陶瓮，突然掀开窗边的布帘——月光漏进来，照见案头那本被翻得卷边的《千金方》，书页间夹着半片晒干的曼陀罗。
"药鉴。"她轻声唤了句。
指尖刚触到曼陀罗，脑海里便浮起一串模糊的字符。
前世她总嫌这系统提示时灵时不灵，此刻却盯着那些扭曲的字迹笑了："原来苏明棠让人往施粥棚里掺的，不是巴豆，是马钱子的茎皮。"
裴砚从袖中抽出一卷密报，摊开在案上："我让暗卫查了苏明棠的账房。
上个月十五，有笔五千两的银子汇去了吏部侍郎府，附言是'春茶'。"他屈指敲了敲纸上的朱印，"吏部侍郎的庶女，前儿刚给苏明棠送了对翡翠镯子。"
苏明药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前世她被押往刑场时，苏明棠正戴着那对镯子在相府花园里喂锦鲤。
"明早辰时。"她忽然抬头，眼底亮得惊人，"等李医正宣布我是太医院首徒，我要当着满京城的人，把这些事一桩桩抖出来。"
裴砚伸手抚平她鬓边的碎发："需要我做什么？"
"你站在我旁边就行。"苏明药握住他的手腕，能摸到他脉搏沉稳的跳动，"你在，我就不怕她狗急跳墙。"
更夫敲过五下梆子时，医馆后堂的烛火终于灭了。
慧明师父抱着床厚被子进来，见两人趴在案上睡着，一个压着药谱，一个攥着密报，摇头叹了句"小鸳鸯"，轻手轻脚给他们盖上被子。
次日清晨，太医院的朱漆大门刚开条缝，便涌进穿锦缎的官员和穿青衫的医正。
李医正站在台阶上咳了两声，手中的黄榜被风掀起一角："本次太医院招徒，经院首及各位医正合议——"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扫过人群里的苏明棠。
那姑娘穿着月白绣樱桃花的襦裙，手里捏着帕子，眼尾微微上挑，倒像笃定了榜首是她。
"榜首是——苏明药！"
掌声如炸雷般响起。
苏明棠的帕子"啪"地掉在地上，小菊忙弯腰去捡，却见她主子的指甲深深抠进了掌心，雪白的皮肤立刻泛出红痕。
苏明药在掌声中站起。
她今天穿了件鸦青窄袖襦裙，发间只插了支素银簪子——这是前世行刑前裴砚塞给她的那支，后来被他从乱葬岗捡了回来。
"诸位大人，医正。"她声音清凌凌的，压过了所有议论，"我有件事，要当着大家的面说。"
人群霎时安静。
苏明棠猛地抬头，眼底闪过慌乱，却又很快弯起嘴角："明药妹妹这是做什么？
莫不是高兴糊涂了？"
"苏姑娘没糊涂。"裴砚往前半步，玄色大氅带起一阵风，"她是要替被你害过的人讨个公道。"
苏明药从袖中抽出个檀木匣，打开来是半块掺了马钱子茎皮的米饼："三个月前，西市施粥棚的老人们总说喝了粥骨头疼。
这米饼，是我从当时的粥锅里刮下来的。"她又取出个绣着并蒂莲的帕子，"上个月，安远侯夫人说苏姑娘送的绣帕扎得皮肤痒，我让人拆了线——"她抖开帕子，几十只芝麻大的蛊虫"簌簌"掉在地上，"这是苗疆的蚀骨蛊。"
苏明棠的脸白得像张纸。
她想退，却撞在身后的朱漆柱子上，发出"咚"的闷响。
"还有吏部侍郎的'春茶'。"裴砚将密报拍在案上，"五千两银子买通考官，改了明药的考卷。
苏姑娘，你当这太医院是你相府的绣楼？"
"不是的！"苏明棠突然尖叫，发簪上的珍珠噼里啪啦掉在地上，"是她...是她抢了我的身份！
我才是相府嫡女！"
"苏姑娘。"李医正突然开口，手里捏着本账册，"老臣让人查了稳婆的旧档。
十八年前，苏相府的嫡女，生辰八字是巳时三刻。"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苏明药，"而苏姑娘你，是寅时初刻生的。"
苏明棠踉跄着扶住案几，茶盏"哐当"摔碎在她脚边。
她望着满地碎片里自己扭曲的脸，突然笑了："你们赢了...我认。"
人群里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苏明药望着她，突然想起前世自己跪在刑场时，苏明棠也是这样笑着，往她嘴里塞了颗毒药。
"带下去。"裴砚对侍卫挥了挥手。
日头升到头顶时，太医院的人散得差不多了。
苏明药站在檐下，望着满地狼藉的茶盏和碎珍珠，突然觉得有些累。
"走，回医馆。"裴砚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慧明师父说要煮酒酿圆子。"
他们刚走到医馆门口，李大就从里面冲出来，额角全是汗："苏姑娘！
裴世子！"他喘得说不成话，"方才...方才有人看见，苏明棠的暗卫出了城，往定北侯府的方向去了！"
苏明药的指尖猛地一颤。
她望着远处翻涌的乌云，突然想起前世苏明棠最后说的那句话："你以为杀了我就完了？
我哥哥在北境，有二十万大军。"
风卷着几片枯叶掠过她脚边，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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