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乌云吞去最后一线，医馆内的黑暗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
苏明药后背紧贴檀香木书架，连呼吸都凝成了冰碴子——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她看见一道黑影猫着腰闪进来，腰间悬着的青铜药杵在月光漏进的瞬间晃了晃，那是陈三的标记。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前世陈三替苏明棠调配过"安胎药"里的麝香，替她在公主的补汤里下过慢性毒，那张左脸有道刀疤的脸，她在刑场前最后一刻还见过——当时他站在苏明棠身后，嘴角勾着阴恻恻的笑。
"啪！"火折子突然炸亮，陈三举着明黄的火光扫过药柜。
苏明药借着那点光，看清了他刀疤从眉骨贯到下颌的狰狞，喉结动了动，后槽牙咬得发酸。
“小丫头片子倒会藏。”陈三嘴角泛起一抹戏谑的笑，他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小姑娘，仿佛要透过她那单薄的身躯看穿她内心的想法。
只见陈三抬起脚，毫不留情地踢开脚边的药碾子，发出“哐当”一声脆响。那药碾子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后，最终停在了角落里，扬起一阵尘土。
陈三的目光随即落在了旁边的一摞账本上，他伸出那粗壮而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账本堆，发出“咚咚”的声响。
“张老头的破医馆能有什么宝贝？”陈三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屑和嘲讽，似乎对这医馆里的东西完全看不上眼。
相府的密信？
还是那本......"他突然眯起眼，刀疤跟着皱成蜈蚣，"稳婆李氏的接生记录？"
苏明药的血"轰"地冲上头顶。
她藏在书架后的手悄悄摸向书脊，指尖触到一道凸起的纹路——那是株雕刻的川芎，叶片比其他位置多了一道刻痕。
昨夜翻《本草图经》时，她注意到这页川芎的配图边缘有铅笔印，此刻想来，竟与这纹路严丝合缝。
陈三的脚步声逼近了。
他一脸不耐烦地大步走到桌前，猛地掀开她刚才正在看的那本旧账本，伴随着纸张哗啦哗啦的翻动声，仿佛整个房间都被这阵喧闹给惊醒了。
“王氏、李氏……”他一边粗略地扫视着账本上的名字，一边发出不屑的冷哼，“呵，相府的这些陈年烂账，居然也敢劳动我陈三亲自过来查看？”
话音未落，他便像扔垃圾一样，将那本账本狠狠地摔在了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笔墨纸砚都微微颤动了一下。
然而，他的怒气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平息，只见他转身又走向药柜，粗暴地拉开一个个抽屉，里面的当归、茯苓等各种药材纷纷滚落出来，散落一地，仿佛在无声地抗议着他的粗暴行为。
苏明药的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
她屏住呼吸，指尖扣住川芎雕刻的叶尖，轻轻一扳——"咔嗒"，极轻的机簧声混在陈三的骂声里。
书架突然微微一震，她借着晃动的力道侧身，木墙与书架间裂开半尺缝隙，霉味混着陈年老药香涌出来。
陈三的脚步声顿住了。
苏明药的心跳几乎要破腔而出，她贴着缝隙往里挤，后背蹭过墙皮的碎屑，首到整个人跌进密室，才敢轻手轻脚推回书架。
密室不大，月光从高处的气窗漏进来，照见满墙的檀木格架，上面码着泛黄的医书、裹着油纸的药材包，最里侧的案几上堆着半尺高的旧账册。
苏明药摸向腰间的铜铃，张大夫给的镇邪铃被她攥得发烫，她定了定神，走向案几。
最上面一本账册的封皮写着"毒经残卷"，墨迹己经发灰。
她翻开第一页，瞳孔骤然收缩——那是"百日痨"的药方，与前世公主所中之毒分毫不差；第二页夹着张纸条，字迹歪歪扭扭："苏侧夫人说，相府嫡女必须死在民间，给明棠腾位置。"
"陈三"两个字在末尾画蛇添足地签着，墨迹未干，还带着股松烟墨的腥气。
苏明药的指尖发颤。
她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将书页往后翻去，每翻动一下，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终于，她翻到了那一页，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字：“调包女婴，银五十两，永不外泄”。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在她耳边炸响，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行字，仿佛要将它们看穿。而在这行字的下方，还有一个暗红色的指印，那是王氏的指印。
她仔细地端详着那个指印，发现红泥印子有些晕开，就像一团凝固的血，触目惊心。她不禁想起了那个可怜的女婴，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是否还活着。
"砰！"
外面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是药柜被踹翻了？
苏明药猛地合上账册，刚要往怀里塞，就听见密室气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福，火折子带了吗？"张大夫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破锣，"明药那丫头方才说要查旧账，莫不是......"
"张叔！
您看这门！"阿福的声音带着哭腔，"门闩断了，药柜都翻了！"
苏明药贴着密室的门缝往外看，只见张大夫举着火把冲进来，银白的胡须被火光映得发红。
他的布鞋踩在撒落的药材上，碾碎了一把陈皮，香气混着陈三留下的火药味，呛得人眼眶发酸。
"陈三！"张大夫突然暴喝一声，火把"唰"地指向墙角——那里有道黑影闪过，窗纸"刺啦"一声被划破，夜风卷着药末灌进来，扑灭了阿福刚点着的蜡烛。
密室里的苏明药攥紧了怀里的账册。
她听见张大夫追着陈三冲出门去的脚步声，阿福在后面喊"小心刀"，又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里，铜铃在腰间轻轻摇晃，"叮当，叮当"，像在敲着某种暗号。
气窗的月光重新亮起来，照见她腕间的朱砂痣，红得像要滴出血。
密室案几上的烛台突然晃了晃，烛芯"噼啪"爆响，火星溅在"毒经残卷"上，映出苏明棠的名字，笔画里藏着的毒，终于要见天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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