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敲过三更时，苏明药掀开医馆门帘的手微微发颤。
灶间飘来的粥香裹着药罐里残留的艾草味涌出来，张大夫正蹲在灶前拨弄柴火，火星子在他灰白的鬓角跳跃；阿福趴在柜台前打盹，口水把摊开的药方洇出个浅黄的圆斑——这场景与前世那个被相府接走的夜晚如出一辙，却又截然不同。
她摸出藏在衣襟里的信，墨迹在烛火下泛着暗黄，像道未愈的伤口。"明日去庄子。"她舀了勺粥，米香漫进胃里时，前世被推上刑场前的饥饿感突然涌上来，喉间发苦，"老王的儿子叫铁柱，十六岁，在苏侧夫人庄子里喂马。"
张大夫把腌菜碟往她手边推了推，指节因常年握药杵而变形的手在桌面投下粗粝的影子："我陪你去。"
"不用。"苏明药夹起一筷子腌菜，酸辣味冲得鼻尖发酸——这是前世在医馆时最常吃的小菜，那时候她以为相府接她回去是苦尽甘来，哪里知道所谓的"团圆"是陷阱。
她盯着碗里晃动的粥，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阿福跟我去，你留在医馆。
陈三的毒虽压下去了，但那是慢性蛊，保不准今夜就有反复。"
"我去！"阿福突然惊醒，脑门撞在桌沿发出"咚"的一声，震得算盘珠子稀里哗啦响。
他揉着发红的额头，眼睛亮得像两颗新剥的荔枝，"我有力气，能背铁柱！
上次帮李婶搬药柜，我一个人扛了半车药材呢！"
苏明药笑了，可那笑只在嘴角停了一瞬。
前世此时她还在相府绣楼里学规矩，听苏明棠假模假样教她插花，哪里知道真相藏在老仆的皱纹里，藏在每一片被风卷起的落叶里。
她摸出那封密信，在烛火前又看了一遍，最后一句"真千金若见此信，当知因果有报"的字迹被烛芯溅起的火星烫出个小洞，像只独眼，正盯着她。
"明早寅时出发。"她把信收进檀木匣，锁扣"咔嗒"一声，像道拉开的弓弦。
转身时瞥见张大夫正盯着她腕间的朱砂痣——那是重生后才有的，红得像要滴出血来，"阿福去备马车，你把治跌打损伤的药多包几包。
铁柱在庄子里，保不准被苛待。"
张大夫应了一声，却没动。
他望着她的眼神像望着当年那个在药臼前摔得膝盖青肿却咬着牙继续捣药的小丫头："明药，苏侧夫人不是善茬。
当年调包的事，她若真干净，何必养着老王的儿子当人质？"
"所以才要抢在她动手前把铁柱带出来。"苏明药指尖着檀木匣的锁扣，声音轻得像落在药碾上的药粉，"老王在祠堂扫了二十年落叶，每片叶子的脉络都记得清楚。
他若肯开口......"
后巷的老黄狗突然叫起来，叫声撞碎了夜的寂静。
苏明药走到窗边，望着天上忽明忽暗的星子，风掀起她的衣角，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药香——是她袖中藏着的半株曼陀罗，前世苏明棠就是用这花的汁液伪造了她毒杀皇嗣的证据。
第二日寅时，天还没亮透。
苏明药站在药柜前，指尖依次拂过当归、茯苓、远志，最后停在一捆青绿色的草叶上。"药鉴"系统的提示在脑海里炸开时，她的手猛地一抖——不是从前那种清晰的"三年生，去根留白"，而是模模糊糊的"此草三年生/五年生？"，像块被水浸过的绢帕，字迹晕成一片。
"怎么了？"阿福抱着药包从门外探进头来，额前的碎发沾着晨露，"马车备好了，张大夫说这捆续断是新到的，让您再看看。"
苏明药没答话。
她抓起旁边的川芎，系统提示更乱了："叶五裂/七裂？"；又摸向朱砂，提示变成"有毒/无毒？"。
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她突然想起前世濒死时，腕间的朱砂痣也这样灼痛过——难道系统和这颗痣有关？
"明药？"张大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迅速把川芎放回药柜，转身时己换上寻常的淡笑："张叔，我在研究新的药材配比。
您看这续断......"
"别瞒我。"张大夫走到她跟前，皱纹里全是担忧。
他的手悬在她腕间的朱砂痣上方，又轻轻放下，"你昨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听见木匣的锁扣响了三次。"
苏明药喉咙发紧。
前世她被处斩前，张大夫曾跪在刑场外面，捧着她最爱喝的粥，哭到声音都哑了。
此刻他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熬药的药渍，像朵褪色的菊花。"系统......不太稳。"她压低声音，"但还能用。"
张大夫沉默片刻，从怀里摸出个铜铃系在她腰间："这是我师父传下来的，说能镇邪。
你若遇到危险......"
"叮当——"铜铃随着她的动作轻响，打断了他的话。
阿福在门外喊："时辰到了！"
苏明药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却被张大夫拉住衣袖。
他的手劲大得反常："明药，当年调包的稳婆李氏，还有奶娘王氏......"
"我知道。"她轻轻抽回手，"等接了铁柱，我就去查她们。"
夜幕降临时，医馆的药香混着灶膛的烟火气漫出来。
苏明药翻出尘封的旧账本，烛火在"稳婆李氏"西个字上跳了跳——那是十年前医馆接生的记录，字迹被茶水洇过，隐约能看见"相府""男婴"的字样。
她又翻开一本《本草拾遗》，书页间掉出张泛黄的纸，是王氏的画像，眉尾那颗红痣刺得她眼睛发疼。
"吱呀——"
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苏明药的心跳陡然加快，她迅速吹灭蜡烛，借着月光瞥见窗纸上晃动的人影。
账本"啪"地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时，后腰撞在药柜角上，疼得倒吸冷气。
脚步声更近了，她攥紧袖中的银簪，猫着腰躲进书架后面，檀香木的书脊硌得后背生疼。
窗外的月光被云遮住了，医馆里陷入彻底的黑暗。
苏明药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像擂在战鼓上的点兵令——来的是谁？
是苏侧夫人派来的？
还是......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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