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药推开门时,阿福的哈欠正卡在喉咙里。
张大夫举着烛台从里屋出来,烛火在他老花镜片上跳了跳,映出他皱成核桃的脸:"让个小子在门口等两时辰,你当医馆是相府前厅?"话虽凶,却早把热姜茶煨在灶上,药香混着姜的辛辣扑面而来。
"阿爹。"苏明药把斗篷解下搭在椅背上,指尖还带着后巷的冷风。
她从药囊里倒出一小撮深褐色药粉,"陈三在侯府配毒,用商陆换了续断。"
张大夫的手抖了抖,烛台差点砸在桌上:"商陆?
那是逐水药,混在金疮药里——"
"半个月后发作。"苏明药按住他欲拍桌的手,"前世裴砚就是养伤时毒发,我被苏明棠诬成下毒的人。"她的指甲掐进掌心,前世刑场上的风突然灌进耳朵,"这次得抢在毒发前拿到证据。"
阿福早搬来条凳,又捧来姜茶:"药姐,喝口暖着。"他的布鞋底沾着泥,在青砖地上蹭出两道印子,"要不咱们现在就去定北侯府?"
"不成。"张大夫摸出放大镜,凑着药粉仔细看,"没实证,侯府未必信。
得先比对商陆和续断的药性差异,再找太医院的人作证。"他突然抬头,"明早你去太医院当值,顺道拿样本。"
苏明药点头,手指无意识着药囊的流苏。
那是前世牢里老妇编的,线都磨毛了。
她正要开口,眼角瞥见药柜最上层的青瓷罐——那是张大夫放陈年陈皮的,可此刻罐口的封纸有些翘。
"阿爹,陈皮罐是不是没封好?"她踮脚取下,指尖刚碰到陶罐,脑海突然闪过模糊提示:"藏于药,显于光。"
张大夫正翻《千金方》,头也不抬:"前日阿福说要拿陈皮熬粥,许是没封紧。"
苏明药捏着罐口转了转,封纸"嘶啦"一声裂开。
她倒出陈皮时,一张泛黄的纸页跟着掉出来,边缘还沾着陈皮的油星。
"这是——"她展开纸,烛火突然剧烈摇晃,阿福"啊"了一声,被张大夫瞪得缩脖子。
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仓促写就:"稳婆李氏受苏侧夫人指使,将相府嫡女与医户女调包,奶娘王氏抱走真千金时,老奴躲在偏厅,亲眼见那女娃手腕有朱砂痣......"
苏明药的指尖在"朱砂痣"三个字上顿住。
她掀起衣袖,腕间那颗淡红的痣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前世她总以为是胎记,原来竟是身份的铁证。
"明药?"张大夫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她抬头,见他和阿福都凑过来,阿福的眼睛瞪得溜圆,张大夫的手撑在桌上,指节发白。
"是调包的证据。"苏明药把信纸按在胸口,信纸边缘刮得皮肤生疼,"写信的人说,当年苏侧夫人怕正室生的嫡女分走荣宠,买通稳婆和奶娘......"她突然顿住,"这信是谁藏的?"
张大夫摸过信纸看了看:"墨色是旧的,至少十年了。"他的目光扫过药柜,"这罐陈皮是你十岁那年收的,许是那时有人塞进来。"
阿福突然拍了下脑门:"对了!
那年有个老妇来医馆抓药,说要给孙女生辰用,在药柜前磨蹭了好半天。"他挠着后脑勺,"我当时嫌她耽误生意,还催过她......"
苏明药攥紧信纸,喉咙发紧。
前世牢里给她送水的老妇,掌心是不是也有这样的陈皮香?
"得查清楚信里的人。"她把信纸折好塞进贴身衣襟,"稳婆李氏、奶娘王氏,还有苏侧夫人......"
"苏侧夫人?"张大夫的胡子抖了抖,"你娘是相府正室,十年前病逝,苏侧夫人如今掌家。"他突然压低声音,"明药,这信要是落到苏明棠手里......"
"所以得先找证人。"苏明药的眼睛亮起来,"相府书童小六,我前日在街头见他买伤药,手指上有墨渍——他替苏明棠抄佛经,却总在药铺多留半柱香。"她摸出块碎银塞给阿福,"去相府后门守着,小六戌时三刻会去买桂花糕。"
阿福接过银子,跑出门时撞得门框"咚"响。
张大夫搓了搓手:"你打算怎么问他?"
"他替苏明棠抄经,手常年浸在墨里,指腹有茧。"苏明药翻开药囊,取出个青瓷瓶,"前日他替苏明棠送参汤,我见他手腕有抓痕——苏明棠的猫挠的。"她倒出些药膏,"这是治猫抓的,他会信。"
月上柳梢时,阿福喘着气跑回来,发梢沾着夜露:"药姐,小六在巷口茶棚等你。"
茶棚的灯笼被风吹得晃,小六缩在角落,青布衫洗得发白。
见苏明药走近,他慌忙站起来,茶碗碰得桌子响:"苏姑娘,我......我就是帮着买糕,没别的......"
"治猫抓的药。"苏明药把瓷瓶推过去,"你手腕的伤,再拖要留疤了。"
小六的手顿在半空,喉结动了动。
他盯着瓷瓶看了片刻,突然压低声音:"苏姑娘可知,苏侧夫人房里的鎏金香炉?"他舔了舔嘴唇,"上月我替姑娘抄账,见李氏的儿子送过香灰——说是宁神香,可我闻着像......像。"
苏明药的心跳漏了一拍:"李氏还在京城?"
"在西市破庙。"小六快速说,"她儿子赌钱欠了债,前日还去相府要钱。
苏侧夫人让我给了五两银子,叮嘱别让大夫人知道。"他突然抓住苏明药的手腕,"姑娘,当年那事,老仆老王知道的最多。
他守着相府祠堂,每月初一去药王庙上香。"
"老王?"苏明药想起前世在相府见过的佝偻老人,总在角落扫落叶,"他为何不说?"
"他儿子在苏侧夫人庄子上当佃户。"小六松开手,瓷瓶在桌上滚了半圈,"姑娘要问他,得先去庄子把人接出来。"
更漏敲过三更时,苏明药回到医馆。
张大夫在灶前热粥,阿福趴在桌上打盹,口水把信纸洇出个小团。
她摸出藏在衣襟的信,墨迹在烛下泛着暗黄,像道未愈的伤口。
"明日去庄子。"她舀了勺粥,米香裹着暖意漫进胃里,"老王的儿子叫铁柱,今年十六,在苏侧夫人的庄子里喂马。"
张大夫把腌菜碟推过去:"我陪你去。"
"不用。"苏明药夹起一筷子腌菜,酸辣味冲得鼻尖发酸,"阿福跟我去,你留在医馆,万一陈三的毒有动静......"
阿福突然惊醒,撞得筷子掉在地上:"我去!
我有力气,能背铁柱!"
苏明药笑了,前世此时她还在相府做着团圆梦,哪里知道真相藏在药罐里,藏在老仆的皱纹里,藏在每一片被风卷起的落叶里。
她摸出那封密信,在烛火前又看了一遍。
最后一句写着:"真千金若见此信,当知因果有报。"
窗外的夜风吹进来,烛芯"噼啪"炸响,火星溅在信纸上,烫出个极小的洞。
苏明药把信小心收进檀木匣,锁扣"咔嗒"一声,像道拉开的弓弦。
"明早寅时出发。"她转身对张大夫说,"阿福去备马车,你把治跌打损伤的药多包几包——铁柱在庄子里,保不准受了伤。"
张大夫点头,目光落在她腕间的朱砂痣上。
那点红在烛下亮得像团火,照得满室药香都带了股锐不可当的热气。
后巷的老黄狗突然叫起来,声音穿过青瓦,撞碎了夜的寂静。
苏明药走到窗边,望着天上忽明忽暗的星子,手指无意识着檀木匣的锁扣。
明日,该是真相破土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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