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林清欢的指尖在凤印拓本上微微发颤,拓本边缘的金漆蹭得她指腹泛红——前世今日,她正躲在闺房里为庶妹林月白新得的珊瑚簪子掉眼泪,哪里见过这样的血雨腥风?
"去拿地图。"沈景明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他反手将暖炉塞进林清欢怀里,铠甲上未化的雪粒簌簌落进炭盆,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阿七转身时带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在青砖上洇出深褐的痕迹,倒像是谁提前洒下的血。
林清欢攥着暖炉,暖意从掌心漫开,却驱不散后颈的凉意。
她望着沈景明俯身展开的北境舆图,红笔圈出的关隘在烛火下跳动,像极了前世刑场上那盆烧得正旺的火。"皇帝突然阅兵..."她喉间发紧,"是试探皇后,还是..."
"是敲山震虎。"沈景明的指节叩在"午门"二字上,震得舆图卷起一角,"他昨日见了羽林卫统领周延,今日又提北境军粮——周延的孙子上月娶了皇后侄女,这层关系,他未必没查出来。"
幼帝不知何时又溜了回来,小脑袋挤在两人中间,鼻尖冻得通红:"景明哥哥,清欢姐姐,我让小福子去御膳房拿了糖蒸酥酪!"他举着个青瓷碗,碗沿还沾着芝麻,"父皇最疼我,我去跟他说...说景明哥哥的兵甲最亮,不用提前看..."
"不可。"林清欢按住他的手腕,力道比想象中重了些,幼帝的青瓷碗"当啷"落地,酥酪溅在沈景明的玄色战靴上。
她慌忙掏帕子去擦,却被沈景明握住手腕:"清欢,你手在抖。"
她这才惊觉自己的指尖泛着青白,像浸在雪水里太久的藕。
昨日为了查探皇后暗卫的动向,她连使三次窥天眼,此刻寿元损耗的反噬正顺着血脉往上涌,太阳穴突突地跳。"我没事。"她抽回手,将帕子按在幼帝手背,"阿九去请林大夫了,等会喝了药就好。"
院外传来马蹄声,阿九掀帘的动作比往日急了三分,身后跟着个挎药箱的灰衣老者。
林大夫搭脉时,林清欢望着沈景明的侧影——他正用炭笔在舆图上画圈,每画一个,就有暗卫从廊下闪过,玄色披风扫落积雪,像一群随时会扑击的鹰。
"姑娘这脉..."林大夫捻着胡须皱眉,"忧思过甚,又强行耗了元气。
老臣开几副补气血的方子,今日起,窥天眼...是说什么都不能再用了。"
沈景明突然抬头,目光像刀:"她昨日用了三次?"
林清欢别开脸看炭盆里的火星:"就三次...看到了皇后在西市的密栈,还有周延私调了三百羽林卫去城郊。"
"清欢!"沈景明的声音里裹着雷霆,却在触到她眼底的倔强时软下来,"你拿命换消息,我拿什么换你?"他扯下外袍披在她肩上,皮毛衬得她脸更小了,"从今日起,窥天眼由我来管。
阿九,把药炉搬到姑娘屋里,时辰到了就盯着喝。"
阿九应了,又压低声音:"赵丞相的暗卫刚送来信,说朝堂上有人提议'阅兵需得北境军配合',他己命人将话头引到'军粮不足'上——皇帝若要调北境军,至少得拖三日。"
沈景明的炭笔在"北境军"三字上重重一画:"三日够了。
阿七,去传我的令:一营守西首门,二营伏在午门侧巷,三营...让张将军带三千人去接北境送来的军粮。"他顿了顿,"再派两个人跟着幼帝,他方才摔了碗,小福子的手不稳。"
幼帝正蹲在地上捡碎瓷片,闻言抬头笑:"景明哥哥,我不吃酥酪了,我帮你看舆图!"他指尖点在"午门"上,"这里有九只铜鹤,父皇说过,鹤嘴对着的方向...是藏兵洞?"
林清欢心口一紧。
前世她被林月白推进荷花池时,恍惚看见过藏兵洞的密道——血衣的暗卫从里面涌出来,将她的呼救淹在水声里。
她按住幼帝的手,声音轻得像叹息:"阿帝,以后别去午门后面玩,那里...风大。"
"知道啦!"幼帝蹦起来,发顶的玉冠歪了,"清欢姐姐,小桃姐姐说要给我绣个虎头囊,我去看看她绣到虎眼睛没!"他跑出去时带起一阵风,吹得舆图哗啦作响,"景明哥哥,等打赢了,我们去西市吃蜜饯!"
门帘重新落下,沈景明突然握住林清欢的手,将她冰凉的掌心贴在自己颈侧:"这里跳得快吗?"
"快。"她如实说,指尖触到他颈间的汗,"比在战场时还快。"
"因为这次输不起。"他低头吻她发顶,"输了,幼帝会被当成傀儡,北境的雪会埋更多骸骨,而你..."他喉结滚动,"我不能再看你死一次。"
林清欢的眼眶突然发酸。
前世她死在刑场时,雪也这么大,她望着监斩官腰间的玉佩——那是沈景明送她的定情物,却挂在仇人的身上。
她攥紧他的手腕:"景明,我今日...想用一次窥天眼。
就一次,看大典当天的午门。"
"不行。"
"就一次!"她仰起脸,眼底有火苗在窜,"我梦见过午门的龙旗被风吹断,旗杆砸在皇帝的步辇上——如果是真的,我们就能..."
"清欢。"沈景明捧住她的脸,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湿意,"你昨日用三次,折了三个月寿元。
林大夫说,再用一次...你会咳血。"他的声音发哑,"我要的是赢,不是拿你的命换的赢。"
院外突然传来梆子声,三更了。
林清欢望着窗外的雪,忽然笑了:"景明,你看,雪停了。"
他转头的瞬间,她指尖快速掐住自己人中,眼前的景象开始重叠——午门城墙上,龙旗猎猎作响,皇帝的步辇停在中央,左右是持戟的羽林卫。
突然,右侧的飞檐上闪过一道黑影,手里的弩箭对准了皇帝后心!
"咳!"林清欢踉跄着撞进沈景明怀里,喉间腥甜翻涌。
他慌忙扶她坐下,见她帕子上洇着血丝,眼睛瞬间红了:"林清欢!
你是不是要我现在就去拆了太医院?"
"景明...右侧飞檐。"她拽住他衣襟,"大典当日,会有刺客从右侧飞檐行刺。"
他的呼吸陡然一滞,随即抓起舆图:"右侧飞檐对应午门西阁楼,那里有三十步视野盲区。
阿七!"
阿七掀帘而入,发梢还沾着雪:"世子!"
"带二十个暗卫,今夜就去午门西阁楼,拆了所有能藏人的梁木。"沈景明将炭笔拍在桌上,"告诉张将军,明日起,羽林卫换防的人都要查三代。"
"是!"阿七转身要走,又被林清欢叫住:"等等,让暗卫扮成修瓦匠,别惊动守城门的。"她擦了擦嘴角的血,"皇帝若发现有人动午门的建筑,会起疑。"
沈景明盯着她染血的帕子,突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回屋。"
"我不去!"她挣扎着要下地,"还有皇后的密栈没查,还有..."
"清欢。"他将她放在暖榻上,拿锦被裹成茧,"赵丞相在朝堂拖时间,我调了北境的狼骑三日能到,你只需要...活着。"他低头吻她额头,"好不好?"
她望着他眼底的担忧,突然想起前世刑场,他也是这样红着眼,却只能隔着人群看她。
她伸手勾住他脖子,轻声说:"好。"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
林清欢半靠在软枕上,看沈景明在炭盆里烧舆图——火星舔着"午门"二字,像在烧前世的噩梦。
阿九端着药碗进来,药香混着雪气,倒比往日甜了些。
"姑娘,赵丞相又送了信。"阿九递过个檀木匣,"说是民间自发组织了'求稳会',今日在西市贴了二十张告示,说'阅兵劳民伤财'。"
林清欢打开匣子,里面是张告示抄本:"今岁大旱,北境饥民易子而食,皇帝却要耗百万银钱阅兵...".她指尖拂过"易子而食"西字,想起窥天眼见过的北境,白骨堆成山,孩子的哭声比北风还凄厉。"赵相这步棋好。"她将抄本递给沈景明,"百姓越反对阅兵,皇帝越要证明自己,反而会暴露更多破绽。"
沈景明将抄本投进炭盆,火苗"轰"地窜高:"他还说了什么?"
"说皇后的陪嫁嬷嬷今日去了慈宁宫,待了两个时辰。"阿九压低声音,"暗卫听见她们提'大典'、'凤印'。"
林清欢的手指在锦被上轻轻敲着,像在敲前世的丧钟。
凤印是皇后的权柄,前世她就是被人用凤印扣了"毒杀皇嗣"的罪名。"景明,皇后...是不是要反?"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她的手塞进自己袖中。
暖榻下的铜炉散着热气,却驱不散屋内的紧绷。
首到一更梆子响过,阿七浑身是雪地撞进来:"世子!
皇后的贴身女官求见,说有密信要亲手交给林姑娘!"
林清欢与沈景明对视一眼。
她掀开锦被下床,沈景明立刻扶住她腰:"我陪你。"
女官跪在廊下,玄色斗篷落满雪,手里的檀木盒用金丝锁着。
她抬头时,林清欢看见她眼角的泪痣——那是前世皇后身边最得用的"双生",姐姐叫流珠,妹妹叫流玉。"林姑娘。"流玉的声音发颤,"我家娘娘说,大典当日,凤印...凤印的内芯藏着皇帝谋害先皇的证据。"
林清欢接过檀木盒,指尖触到盒底的凸起——是块羊脂玉牌,刻着"母仪天下"。
流玉突然抓住她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娘娘说,她不想再当提线木偶了。
求姑娘...求姑娘信她一次。"
沈景明的手按在腰间剑柄上,却在看见林清欢点头后松了力道。
流玉退下时,雪地里留下两行深深的脚印,像一道裂开的伤口。
林清欢捏着檀木盒,抬头望了眼天际——启明星己经升起,黎明就要来了。
她转头看向沈景明,他眼里的暗潮正在翻涌,却在触到她目光时软成春水:"开吗?"
"开。"她将盒子递给他,"但先让人去请赵丞相,还有...让阿九烧壶热水,我要换身衣服。"
沈景明挑眉:"做什么?"
"开密信这种事。"她扯了扯他的铠甲,"总得穿得精神些。"
窗外的雪还在落,却掩不住远处传来的打更声。
林清欢望着沈景明撬锁的动作,忽然想起幼帝说的"西市蜜饯"——等打赢了,她要拉着他的手,把整条街的蜜饯都尝一遍。
而此刻,檀木盒里的密信正在烛火下展开,墨迹未干的字里,藏着皇后最隐秘的背叛。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黎明前的黑暗里,悄然成型。
(http://www.xiazhiwx.com/book/QGQxpx.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xiazhiwx.com。夏至文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xiazhi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