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盆里的火星突然爆裂,溅起一点橙红的光,落在林清欢手背。
她这才惊觉自己捏着素笺的手指早没了知觉,指节泛着青白,像浸在冰水里太久的莲藕。
"清欢。"沈景明的声音带着点沙哑,锁子甲上的雪水正顺着护腕往下淌,在青砖上洇出个深灰的脚印。
他伸手覆住她发凉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粗粝的茧子渗进来,"先喝口姜茶。"
阿九不知何时端了茶进来,青瓷盏沿还凝着层薄雾。
林清欢接过时,看见沈景明喉结动了动——他总说自己煮的姜茶太苦,可方才守在她床前的人,分明是他亲手煨了半宿的炉子。
"皇后选在这个节骨眼。"沈景明把素笺搁在案上,指腹碾过"凤栖宫"的泥封,"三日前暗卫营才截获她往北疆送的密信,今日就递来合作邀约。"他突然抬眼,眼底像淬了冰的星火,"你猜她要什么?"
林清欢垂眸抿茶,姜辣在舌尖炸开,烫得眼眶发酸。
她想起方才用窥天眼时看见的画面:皇后跪在佛前,金镶玉的佛珠断成两截,红珊瑚珠子滚过她膝头,每一颗都沾着暗红的血。
那血不是新的,凝了层痂,像她这些年在后宫里攒下的算计。
"她怕了。"林清欢放下茶盏,指节叩了叩案上的北疆地图,"陛下要动她母家的盐铁生意,三皇子又在御书房跪了七日求娶她侄女。
凤栖宫的香火,快烧到灯芯了。"
沈景明突然笑了,笑得极轻,却带着点冷:"所以她要找把刀。"他抽出腰间的狼首短刀,刀鞘磕在案角发出清响,"我们这把刀,够不够利?"
窗外的雪更大了,风卷着雪粒拍在窗纸上,像有人在外面急叩。
林清欢摸向鬓边的银步摇,那串曾被小乞儿说像拨浪鼓的银铃,此刻安静得像死了。
她指尖掠过步摇上的缠枝纹,突然开口:"我要用窥天眼。"
"不行。"沈景明的刀"当"地落回刀鞘,震得案上的烛火晃了晃,"你昨日才用了两次,寿元......"
"就一次。"林清欢按住他欲要攥紧的手腕,能摸到他脉搏跳得急,"看她这三日的命数走向。
若她真心合作,必有破绽;若是陷阱......"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雪,"我总得知道陷阱在哪儿。"
沈景明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突然低头解她腕间的缠丝帕。
那帕子是他从塞北带回来的,绣着蓝得发沉的狼头,此刻被他捏得发皱:"只能一次。"他说,"我数到十,你若不醒,我就泼冷水。"
林清欢闭眼前,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像要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小心"。
黑暗涌上来时,她听见自己寿元流逝的声音——不是痛,是像有根细针在抽走骨髓,一下,两下,第三下时,画面突然清晰。
凤栖宫的偏殿里,皇后正把最后半块密信塞进炭盆。
火星舔过信纸上的字迹,她盯着跳动的火苗,嘴角勾起的笑比炭灰还凉。
旁边站着个穿玄色劲装的影子,林清欢看不清面容,却听见皇后说:"待他们替本宫拔了眼中钉......"后面的话被炭盆的爆裂声淹没,只剩她指尖的红珊瑚佛珠在闪,每一颗都沾着血。
"清欢!"
沈景明的声音像惊雷劈开黑暗。
林清欢猛地睁眼,喉间泛起腥甜,一口血沫子溅在他狼头帕子上。
他扶住她的手在抖,另一只手攥着半块冰,显然刚要往她脸上泼。
"看见什么了?"他扯了帕子按在她唇上,冰碴子落进她衣领,凉得人打颤。
林清欢抓住他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她要借我们的手除掉政敌。"她喘着气,"但......"她想起那道玄色影子,"她身边有暗桩,不是我们的人。"
沈景明的脸色沉下来,他抽回手,从怀里摸出个羊脂玉瓶,倒出两粒丹药塞进她嘴里:"阿九去熬参汤了。"他说,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我这就去调暗卫守在承天门周围,东角楼的瓦顶、墙角、下水道,全给我蹲满人。"
他转身要走,却被林清欢扯住衣角。
她指尖还沾着血,在他玄色衣料上洇出朵小红花:"景明。"她喊他的字,这是她极少做的,"别只防着皇后。"她想起那串带血的佛珠,"她的命数里有血光,可能......"
"我明白。"沈景明低头替她理了理乱发,发梢扫过他鼻尖,"我这就去联络李将军,让他把虎贲营的人混进送炭队。"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幼帝那边,我昨日递了帖子,他说今日未时要来。"
林清欢挑眉:"小皇帝?"
"他说自己是个幌子,总得做点幌子该做的事。"沈景明笑了,眼里的冰碴子化了些,"你瞧,咱们这局棋,越来越热闹了。"
未时三刻,幼帝来得比约定早。
阿九掀开门帘时,冷风卷着他月白锦袍的下摆,露出绣着云龙的玄色中衣——到底是孩子,藏不住对龙纹的向往。
"林姐姐。"他朝林清欢行了个半礼,发顶的玉冠微微晃动,"沈哥哥说你们要见皇后,我......"他攥紧袖中玉扳指,指节发白,"我是皇帝,该在场。"
林清欢与沈景明对视一眼。
她知道这孩子自小在冷宫里长大,最恨被当傀儡,可承天门的东角楼......
"不行。"沈景明开口,声音像淬了霜,"那地方太险,你若有闪失......"
"比在御书房被毒杀还险么?"幼帝突然拔高声音,眼里泛着水光,"上个月十五,我的参汤里有鹤顶红;前日晨课,先生的镇纸掉下来,偏巧砸在我坐的位置。"他吸了吸鼻子,"我不是要冒险,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他抬头,目光扫过林清欢鬓边的银步摇,"知道我不是任人摆弄的棋子。"
林清欢突然想起那个小乞儿,也是这样仰着头,说要攒钱给娘买棺木。
她伸手摸了摸幼帝发顶,玉冠上的东珠凉丝丝的:"可以。"她说,"但你得穿沈哥哥的软甲,藏在我身后。"
幼帝眼睛亮了:"好!"
沈景明刚要开口,又被林清欢用眼色止住。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这孩子的命比他们金贵百倍。
可有些刀,总得自己握过,才知道怎么使。
亥时初刻,心腹阿七从皇宫回来。
他掀开门帘时,身上的雪己经结成冰碴,发梢滴着水,在地上砸出小坑。
"姑娘,世子。"他单膝跪地,声音发颤,"皇后说......"他喉结动了动,"她说愿意交出皇帝私通北戎的密信,但要咱们允她在新朝留个虚位,保她母家三代富贵。"
林清欢与沈景明同时抬头。
炭盆里的炭突然塌了,火星噼啪乱溅,像极了凤栖宫里那串碎裂的佛珠。
"她说......"阿七抹了把脸上的水,分不清是雪还是汗,"她说这是她的诚意,但......"他低头盯着自己沾雪的靴子,"但她让小的带句话。"
"什么话?"沈景明的手按在刀把上。
阿七抬头,眼里映着跳动的烛火:"她说——'合作可以,但狼若想吃肉,总得先学会分肉。
'"
殿外的雪还在下,风卷着雪粒打在窗纸上,沙沙的响。
林清欢望着案头那串安静的银步摇,突然想起小乞儿说的话:"林姑娘的步摇会响,像我娘生前摇的拨浪鼓。"可此刻,银铃依然安静,像在等着什么。
等着那团雪底下的芽,彻底破土而出。
也等着,那只说要分肉的母狼,露出真正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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