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基地的门闩刚落下，沈景明就扯下玄色大氅甩在木架上，锁子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林清欢解开发间银步摇时，指节还沾着雪水，步摇上的银铃轻响，像极了方才广场上百姓的欢呼。
“御林军的刺客。”她将步摇搁在案上，指尖无意识着玉扳指——这是昨日老绣娘硬塞给她的，说“护姑娘周全”。
案头的烛火突然晃了晃，映得她眼尾的红痣忽明忽暗，“陛下今早才下旨褒奖御林军护城有功，下午就派他们来杀自己？”
沈景明扯下腰间横刀搁在桌上，刀鞘磕出一声闷响：“皇帝的诏书从来不是给活人看的。”他转身掀开墙上的地图，指尖重重叩在“承天门”位置，“方才暗卫来报，赵相府的密使走了偏门，带了三箱文书。我猜是皇帝要他草拟‘平叛诏书’——把咱们的开仓放粮说成煽动民乱。”
林清欢突然按住太阳穴，窥天眼的灼痛从眉心漫开。
她早该想到的，集会时幼帝那句“用龙袍裹百姓”，早把皇帝的脸撕得粉碎。
可她更清楚，此刻最该做的不是复盘，是——
“我要用窥天眼。”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沈景明猛地转头。
他看见她眼底浮起血丝，知道这是强行压下寿元消耗的征兆：“清欢，你昨日才用了两次，今日……”
“三次限额是死的，人是活的。”林清欢打断他，伸手按在他手背。
他的手还带着方才杀刺客的余温，“若能看清皇帝最后一张底牌，折十年寿又如何？”
沈景明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劝。
他扯过软枕垫在她身后，又将案上烛火调得更亮些。
林清欢闭眼前最后一眼，看见他解下锁子甲搁在脚边，像在替她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黑暗漫上来时，窥天眼的画面开始翻涌。
她先是看见御书房的蟠龙柱，皇帝攥着朱笔的手在发抖，案上摊开的密报被揉出褶皱——“林清欢煽动百姓，幼帝失心疯”。
接着是禁军大营，八百玄甲兵正往甲胄里塞黑布，马厩的草料车底下，整箱整箱的火药闪着冷光。
最深处的画面让她心跳漏了半拍：掖庭宫的枯井里，二十个戴青铜鬼面的人正往箭簇上涂药，井壁刻着“暗卫营”三个血字——这是连镇北军密档里都没提过的死士。
“咳！”林清欢猛地睁眼，鼻血溅在素色裙角。
沈景明立刻抽了帕子按在她鼻梁上，力道重得几乎要捏碎软骨：“看见什么了？”
“暗卫营，八百玄甲兵，火药，毒箭。”林清欢喘着气，每说一个词都像在嚼碎玻璃，“皇帝要在明日祭天礼上，以保护圣驾为名，血洗承天门广场——到时候百姓、幼帝、咱们，全得死在他的‘护驾’里。”
沈景明的手顿住了。
他盯着她染血的帕子看了三息，突然转身抓起案上的狼毫，在地图上画了三个圈：“玄甲兵从禁军大营出发，走西首街最快。我让镇北军的伏兵卡在西西巷，用拒马桩拦路。暗卫营在掖庭宫，枯井的位置……”他突然抬头，“清欢，你记得三年前我查过的掖庭宫火灾？”
林清欢抹了把脸，血珠顺着下巴滴在地图上，晕开一片红：“烧死的是老掌事嬷嬷，可火是从井边烧起来的。原来他早就在养这些鬼面人。”
“鬼面人怕火。”沈景明突然笑了，指节叩得沙盘叮当响，“我让暗卫现在就往掖庭宫井里丢油布，明日卯时三刻点火。玄甲兵那边，我让周将军带三千骑兵绕到他们后方——他上个月刚从漠北回来，最会打这种截击战。”
他抓起桌上的横刀往腰间一挂，锁子甲的鳞片碰撞出清脆的响：“我这就去军营。你歇着，等我——”
“等等。”林清欢扯住他的衣袖，指尖还沾着血，“赵丞相那边呢？皇帝的诏书要是发出去，咱们就成了逆贼。”
“赵相今早己经在朝上参了户部一本。”沈景明低头替她理了理乱发，“他说‘去岁江南洪涝，户部报损二十万石，可臣查了漕运记录，实际运了二十五万’。现在满朝御史都在翻旧账，皇帝就是想下诏书，也得等早朝散了——至少能拖到明日巳时。”
林清欢靠在软枕上笑了，血污的脸在烛火下倒像开了朵石榴花：“赵相这招‘乱花迷眼’，比咱们想的还妙。”
“妙的是百姓。”沈景明突然弯腰抱起她，大步往内室走，“方才那个用秤杆砸刺客的老妇，我让人查了——她儿子是三年前被皇帝砍了头的戍边将。那小乞儿更绝，他碗里的碎银，有一半是御林军的军饷。”他将她轻轻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他们不是草，是埋了十年的火种。”
林清欢闭眼前，听见他的脚步声在门口顿住：“我让阿九守着你，他煮的红糖姜茶比我强。”门吱呀一声合上，烛火在窗纸上投下他的影子，像一杆插在雪地里的旗。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惊醒了她。
阿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姑娘，有位穿墨绿斗篷的嬷嬷求见，说带了皇后的手信。”
林清欢掀开被子坐起来，指尖触到床头的银步摇——方才溅的血己经凝了，像颗暗红的玛瑙。
她对着铜镜理了理乱发，又擦去脸上的血渍。
等她推开内室门时，阿九正捏着个檀木匣子站在厅里，匣上的泥封印着“凤栖宫”三个字。
打开匣子的瞬间，一张素笺飘了出来。
林清欢捡起时，闻到了熟悉的沉水香——这是皇后惯用的香料。
笺上的字迹秀雅，却带着股狠劲：“明日子时三刻，承天门东角楼，本宫有要事相商。”
窗外的雪又大了，风卷着雪粒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
林清欢捏着素笺的手慢慢收紧，首到指节泛白。
她转头看向案上的地图，沈景明画的三个红圈在烛火下跳动，像三团将燃未燃的火。
门突然被推开，冷风灌进来，吹得烛火险些熄灭。
沈景明裹着一身寒气闯进来，锁子甲上的雪还没化：“清欢，我让人查了暗卫营的——”他突然顿住，视线落在她手里的素笺上。
林清欢将素笺递过去。
沈景明接过去的瞬间，两人的指尖在冷空气中相触，像两块冰撞在一起。
他低头看了眼，又抬头看她，烛火在他眼底晃出两簇光：“皇后？”
林清欢没说话。
她望着窗外翻涌的雪幕，想起方才窥天眼时看见的最后画面——皇后跪在凤栖宫佛前，手里的佛珠断了线，红珊瑚珠子滚了满地，像一地凝固的血。
雪还在下，秘密基地的炭盆烧得噼啪响。
可林清欢觉得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冷。
她听见沈景明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隔着一层雾：“清欢，咱们得想想，她为什么这时候……”
后面的话被风雪卷走了。
林清欢盯着案头的银步摇，突然想起集会时那个小乞儿说的话：“林姑娘的步摇会响，像我娘生前摇的拨浪鼓。”可此刻，银铃安静得可怕，像在等着什么。
等着那团雪底下的芽，彻底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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