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仍在半空打着旋儿，沾在林清欢斗篷的绒边上，像撒了把碎冰碴。
她站在临时议事帐中央，指尖抵着案上摊开的羊皮地图，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是祭天典的宫禁布防图，每道红笔圈注的位置都对应着杨远山安插的暗桩。
"青鸢，让三队的人提前两个时辰混进杂役队伍。"她的声音比帐外的风还冷，"记住，只盯着尚食局那口供膳的铜锅，若有陌生面孔靠近..."
"属下明白。"青鸢攥着令箭的手青筋凸起，"首接扭送玄甲卫大牢，嘴硬的就灌哑药——您上月教的法子。"
林清欢抬头，正撞进少女眼底跳动的火。
这是她亲手训练的死士，从前在林府当粗使丫鬟时连杀鸡都发抖，如今说起"灌哑药"倒像在说"添碗茶"。
她喉间泛起腥甜，却还是扯出个笑："机灵了。"
帐角的炭盆噼啪炸响，沈景明掀帘进来时带起一阵风，玄甲上的冰珠簌簌落进火里，腾起几缕白雾。
他解下佩刀搁在案头，刀鞘上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渍——方才去校场试了新铸的玄铁箭，说是要"替杨老贼的脖子量量尺寸"。
"宫城西南角的暗哨换了批生面孔。"他扯下沾雪的狐裘搭在椅背上，指节叩了叩地图上标着"钟粹宫"的位置，"我让阿九带二十个暗卫守着，若有人往祭天坛方向送东西..."
"截下，烧了，连灰都别留。"林清欢接得极快，目光扫过他发间未融的雪，突然伸手替他拂去，"你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
沈景明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玄甲下的心跳震得她掌心发颤："等烧了杨远山的老巢，我睡三天三夜。"他忽然倾身凑近，鼻尖几乎蹭到她冻得发红的耳垂，"倒是林姑娘，今日用了几次窥天眼？"
林清欢的手指在他掌心蜷了蜷。
今早为查尚衣局的暗线，她用了两次，此刻太阳穴突突作痛，像有根细针在扎——每次使用寿元，这副身子就像被抽了层筋骨。
可她只是垂眸笑："三次是上限，我才用了两次。"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世子！
林姑娘！"是守在赵丞相府外的暗卫阿七，他掀帘的手在发抖，雪水顺着盔甲缝隙淌进靴筒都没察觉，"赵丞相书房的暗格被撬了！
那...那份盐引贪墨清单不见了！"
帐内的炭盆"轰"地炸出个火星。
林清欢只觉喉头一甜，腥血涌到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她踉跄两步扶住案角，指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羊皮地图上，晕开团暗红的花——那清单上记着杨远山勾结盐商私吞三成税银的证据，是她花了三个月，派死士混进扬州盐道，从三十车账册里筛出来的。
没了这个，明日在皇上面前指认杨远山"私扣军粮"的指控就少了半条腿。
"什么时候发现的？"沈景明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他扣住阿七的手腕，"赵丞相人呢？"
"丞相今早去了太医院，说是老夫人咳血。"阿七额角的汗混着雪水往下淌，"属下守在书房外，辰时三刻听见动静，冲进去时暗格里只剩道划痕——那匣子是您亲手做的，锁芯嵌了机关..."
"杨远山的人。"林清欢突然开口，她扯下腰间的丝帕按在唇上，帕子立刻洇出红痕，"他早料到我们会拿盐引做文章。"她抬头时眼底像淬了刀，"清单是赵丞相誊抄的，原件在我这里。"她从衣襟里摸出个涂了蜡的小竹筒，"但誊抄本是要当众呈给皇上的...没了它，就算拿出原件，杨远山也能说我们伪造。"
沈景明的拇指重重碾过她发顶，像是要把她按进自己骨血里："我调玄甲卫封了赵府前后门，你现在就去。"他解下腰间的玄玉令牌塞进她掌心，"阿九带暗卫跟你，若遇阻..."
"首接亮世子令。"林清欢攥紧令牌，冰凉的玉质硌得掌心生疼。
她抓起案上的匕首往靴筒里塞，刀柄上的血痂蹭过脚踝，像在提醒她——这把刀捅过林府的暗桩，割过杨远山安插的细作，今日，该捅进那老贼的命门了。
"等我。"她抬头望进沈景明的眼睛，那里翻涌着她熟悉的暗潮，像极了去年雪夜，他带三千玄甲军踏碎北狄营寨时的模样。
"我在宫门口等你。"沈景明替她系紧斗篷的绒绳，指腹擦过她唇角的血，"若找不回..."
"找得回。"林清欢打断他，转身掀开帐帘。
风雪卷进来，迷了她的眼，却让她的声音更清冽，"杨远山要的是让我乱，我偏要他看看——林清欢的棋，就算少个卒子，也能将死他的帅。"
阿九的暗卫己经候在帐外，十三匹黑马裹着雪雾，鞍上的玄甲在风里叮当作响。
林清欢翻身上马，缰绳在掌心勒出红印。
她最后望了眼帐中那个裹着狐裘的身影，见他举起佩刀，刀尖挑起半片落在案上的雪花——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平安。
马蹄声碾碎积雪，向赵丞相府狂奔而去。
林清欢摸了摸怀中的竹筒，那里躺着能让杨远山掉脑袋的原件。
可她知道，没有誊抄本，这场仗会难打十倍。
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她望着前方渐显的朱红府门，喉间的腥甜散成铁锈味——赵丞相书房的暗格，是她亲自设计的机关，能撬开的人...
府门前的石狮子落满雪，门房见着玄玉令牌，连滚带爬去通报。
林清欢翻身下马，靴底的积雪在青石板上留下湿痕。
她望着门内影壁上"忠慎"二字，突然想起赵丞相昨日说的话："林姑娘放心，那清单我每日看三遍，比看我孙子的胎教书还仔细。"
可如今，那"忠慎"二字在雪幕里模糊成一片，像被谁泼了墨。
"林姑娘！"门房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丞相在花厅候您！"
林清欢握紧腰间的匕首，一步跨进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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