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卷着雪粒子拍在承天殿的飞檐上，京城的青石板路结着薄冰，连更夫的梆子声都比往日轻了三分。
林清欢站在镇北王府演武场的高台上，玄铁剑的剑穗被风卷起，扫过她颈后未束紧的碎发。
"暗卫第三队的位置再往西挪两丈。"她指尖点在羊皮地图上，烛火在"承天殿"三个字上摇晃，"御膳房的后门必须留两个活口——皇后的安神汤里掺了曼陀罗，得抓个厨子当场指认。"
沈景明站在她身侧，靴底碾碎了半片冰碴。
他刚换过染血的中衣，领口还沾着药渍，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京郊巡防营的动静我让阿烈盯着，睿亲王的虎符若敢动，雪狼卫的箭簇能穿透他的帅旗。"他突然握住她冰凉的手背，"你今日用了窥天眼？"
林清欢一怔。
她今早为查杨远山的暗桩，偷偷用了次预见，原以为瞒过所有人——沈景明的拇指正压在她腕间脉搏上，那里因消耗寿元泛着极淡的青。
"就一次。"她反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他练武磨出的茧传来，"我看见御林军统领李威在大典时会摸向腰间的匕首。"她扯出个笑，"足够了。"
演武场的灯笼被风吹得噼啪响。
青竹抱着一摞密报从角门跑进来，发梢沾着雪，"姑娘，西市来的暗卫说，杨远山往承天殿运了十箱'贺礼'，箱底夹层全是短刀。"
"让程统领带人截下，就说...镇北王府要借道运冬炭。"林清欢将地图卷成筒，"另外，赵丞相那边的证据可收好了？"
"收在丞相府东厢房的檀木匣里，上了三重锁。"青竹声音发紧，"赵大人今早还让老管家给奴婢看了，说是比他孙女的生辰八字还宝贝。"
林清欢这才松了半口气。
她转身要交代周叔备马去查看，却见沈景明盯着廊下那株老梅树，眉峰紧拧——那是他察觉危险时的惯常动作。
"景明？"
"不对。"他突然大步走向演武场边缘，弯腰拾起块拇指大的碎瓷，"方才赵丞相喝茶的茶盏，是定窑白瓷。"他指腹擦过碎瓷内侧的暗纹，"可这上面有朱砂印——定窑的匠人从不在胎体刻标记，除非..."
"除非这是仿品。"林清欢的后颈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
前世她喝过太多毒酒，对这种细作的手段再熟悉不过——换盏、调包、转移视线。
她猛地抓住青竹的手腕，"快，去赵丞相府！"
话音未落，偏厅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周叔掀帘进来时，鬓角的白发沾着雪，手里攥着半块烧焦的绢布："姑娘，赵大人派小厮来报...东厢房走水了。"
"走水？"林清欢的指尖瞬间冷透，玄铁剑鞘硌得手腕生疼。
她抢过那半块绢布，上面还留着半枚"赵"字印——正是装证据的檀木匣上的封条。
"火势不大，可檀木匣被烧得只剩边角。"周叔的声音发颤，"赵大人现在跪在火场里，说要找您赔罪..."
"啪！"沈景明一掌拍在案几上，梨木雕花的案角应声而裂。
他扯过案上的狐裘披在林清欢肩上，"我让人封锁丞相府前后门，你现在就去。"他的拇指抹掉她眼角的冰碴，"不管东西在不在，我要知道是谁动的手。"
林清欢翻身上马时，雪粒子打进领口。
她摸向腰间的乌木簪，簪头刻着的小狼图腾硌着掌心——那是沈景明去年送的，说雪狼卫的主子，连骨头里都得是硬的。
"驾！"她甩动缰绳，黑马扬蹄溅起冰碴。
身后传来沈景明的喊杀声，是雪狼卫在集结——他们总说要护她周全，可她知道，这京城的风雪里，能护她的从来只有自己握剑的手。
丞相府的朱漆大门远远在望，门楼下站着个佝偻的身影。
林清欢眯起眼，认出是赵丞相最信任的老管家。
那老仆见她来，突然踉跄着跪下，怀里掉出半片未烧尽的纸页——上面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正是那份至关重要的证据。
"姑娘救我！"老管家的声音带着哭腔，"是...是三皇子的人，他们说要是交不出证据，就要砍了我孙子的头..."
林清欢的马在雪地里划出半道弧，玄铁剑"铮"地出鞘三寸。
她望着丞相府内腾起的青烟，突然想起今早用窥天眼时预见的画面——李威的匕首、杨远山的贺礼、睿亲王的虎符，可她竟没看见这把烧了证据的火。
"景明说的对。"她按住剑柄，雪粒子落进眼里，刺得生疼，"我们漏了。"
马蹄声碾碎最后半段冰路，林清欢翻身下马时，玄铁剑在鞘中轻鸣。
老管家的哭嚎混着北风灌进耳朵，她却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输。
丞相府的门匾在风雪中摇晃，"赵"字金漆被吹得斑驳。
林清欢踩着满地碎瓷走进去，远远看见赵丞相跪在焦黑的废墟里，手里攥着半块烧剩的檀木，像攥着他半条命。
"清欢姑娘..."赵丞相抬头时，眼角的泪在脸上冻成冰珠，"那匣子...那匣子昨晚还在的..."
林清欢蹲下身，指尖拂过焦木上未烧尽的锁扣——锁芯里卡着半截细铁丝，是专开三重锁的"梅花钥"。
她突然想起前世，庶妹林月白也是用这手法，偷了她献给皇后的珊瑚簪，反诬她偷窃。
"是谁？"她声音轻得像雪，"谁能在你眼皮底下，用梅花钥开三重锁，再放把火？"
赵丞相浑身剧震。
他颤抖着指向院角那株老槐，树后露出半片月白裙角——是他最疼爱的五儿媳，昨日刚回门的顾家小姐。
林清欢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正看见那女子将什么东西塞进袖中，转身要走。
她的鞋尖碾过块碎玉，发出清脆的响——那是顾家祖传的"并蒂莲"玉佩，她昨日在宫宴上还见那女子戴过。
"顾氏。"林清欢站起身，玄铁剑的寒光扫过雪地，"你婆婆的寿礼，我记得是对翡翠镯子。"她扯出个笑，"怎么今日，倒替别人当起贼了？"
顾氏猛地转身，脸上血色尽失。
她望着林清欢腰间的玄铁剑，又看了眼院外飞驰而来的雪狼卫，突然尖叫着往角门跑——可她刚跨出两步，就被青竹拦腰抱住。
"搜她。"林清欢的声音像淬了冰。
青竹利落搜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本染了焦痕的账册。
林清欢翻到最后一页，看见杨远山的亲笔签名，和那行让她夜不能寐的"睿亲王拨银三十万"。
"好手段。"她将账册塞进怀里，目光扫过顾氏发颤的指尖，"说，是谁指使的？"
顾氏咬着唇不说话。
林清欢突然抽出玄铁剑，剑尖挑起她鬓间的珠花，"你儿子在城西的学堂，我让人盯着呢。"她的声音软下来，"你是想看着他被人贩子拐走，还是想看着睿亲王的人砍了他的手？"
顾氏的眼泪"唰"地落下来。
她跪在雪地里，指甲抠进冰面："是...是睿亲王府的刘嬷嬷，她说只要我偷出证据，就送我儿子去江南读书...我...我就是鬼迷心窍了..."
林清欢收剑入鞘，雪粒子落在剑脊上，很快融成水。
她望向沈景明派来的暗卫队长，"把顾氏和账册送回镇北王府，让刑房的人看着她。"她又转向赵丞相，"您老这府里的门，该换些能守夜的人了。"
赵丞相老泪纵横，连连点头。
林清欢裹紧狐裘往外走，刚到门口，就见沈景明的暗卫骑马而来，手里举着个油布包："世子让属下交给姑娘，说是在顾氏房里搜出来的。"
她打开油布，里面是封未拆的信，落款是"睿亲王"。
信里写着："事了后，送顾家小子去江南，莫让林清欢那丫头查到痕迹。"
林清欢将信塞进袖中，抬头望了眼渐暗的天色。
大典就在明日，睿亲王的棋子己经动了，可她的棋，才刚摆到中盘。
"回镇北王府。"她翻身上马，"让厨房熬碗姜茶，我要和景明...好好算算这盘棋。"
马蹄声踏碎满地冰雪，林清欢摸了摸怀里的账册，能感觉到沈景明让人缝在里面的金丝——那是雪狼卫的标记，谁要硬抢，就会触发机关，将账册烧个干净。
"前世他们烧我的命，今生我烧他们的天。"她低笑一声，黑马扬蹄奔向前方，雪粒子打在脸上，却烫得像火。
镇北王府的灯笼己经亮起，沈景明站在门口，手里捧着碗姜茶。
见她回来，他松了口气，将茶塞进她手里："查到了？"
林清欢喝了口姜茶，暖意从喉咙首窜到心口。
她掏出那封睿亲王的信，"查到了。"她望着他眼里跳动的烛火，"明日大典，该让他们看看，什么叫逆命。"
沈景明笑了，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
他的指尖沾着药香，却比任何时候都温暖："好，我陪你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承天殿的飞檐上积了层厚雪。
林清欢望着那片雪，突然用窥天眼预见了明日——她站在承天殿中央，手里举着睿亲王的密旨，满朝文武跪了一地。
沈景明站在她身侧，腰间的虎符闪着冷光，而睿亲王的脸，白得像这满地的雪。
"景明。"她转头看他，眼里有星子在闪，"明日，我们赢定了。"
沈景明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狐裘传来。
他望着窗外的雪，轻声道："好，我们赢。"
此时，丞相府的火场里，顾氏被雪狼卫押上马车。
她望着林清欢离去的方向，突然想起刘嬷嬷说过的话："林清欢不过是个庶女，能翻出什么浪？"
可她不知道，有些浪，一旦翻起来，就能掀翻整个天。
林清欢回到镇北王府时，己经是掌灯时分。
她刚进内室，青竹就捧着夜行衣进来："姑娘，世子说今晚要去睿亲王府探探，让您别跟着。"
林清欢挑眉，"他当我是纸糊的？"她接过夜行衣，"备马，我倒要看看，睿亲王的狐狸洞，能藏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青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帮她系紧了腰带。
林清欢对着铜镜理了理面巾，玄铁剑在鞘中轻鸣，像在应和她擂鼓般的心跳。
"走。"她推开窗，寒风灌进来，卷走了桌上未收的密报——上面写着："睿亲王府今夜有客，三皇子的马车进了后门。"
林清欢望着那行字，嘴角勾起抹冷笑。
她翻出窗外，踩着积雪跃上屋檐，月光照在她腰间的乌木簪上，小狼图腾闪着幽光。
这一夜，注定无眠。而明日的承天殿，将见证一场逆命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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