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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将军卸甲时

小说: 云台策   作者:杨柳河的风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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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喉隘的厮杀余烬被朔风卷走,只留下刺骨的寒意在玉门州残破的营地间弥漫。

中军帐内,几盏牛油灯顽强地燃烧着,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角落的黑暗,却驱不散空气中沉甸甸的铁锈味、药草苦涩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炭盆里的火苗无力地跳跃着,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映照着帐壁上晃动的人影。

裴御疆坐在矮榻边,背对着帐门。沉重的玄甲上半身己卸下,随意堆放在脚边冰冷的地面上,甲片上凝结的暗红血痂在灯下泛着幽光。

他只着一件深色单薄中衣,布料被汗水和血渍浸透,紧贴在宽阔的背脊上。石磊佝偻着熊罴般的身躯,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块护筋解下,动作笨拙得像在拆卸易碎的瓷器。他那只独眼死死盯着裴御疆的后背,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

云知意端着刚煮沸的药汤和干净的布条走进帐内,脚步放得极轻。药汤苦涩刺鼻的气味瞬间压过了原有的血腥。她一眼就看到了裴御疆的背影,也看到了石磊脸上那难以掩饰的惊骇和担忧。她的心猛地一沉。

“石副将,我来。”她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异常平静。

石磊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开几步,让出位置,独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感激。他不敢看裴御疆的后背,低着头,死死攥着拳头。

云知意将药盆放在矮凳上,走到裴御疆身后。她的目光落在那件被汗水血渍浸透、紧贴肌肤的中衣上,落在了左肩胛骨下方那片明显异常的区域。

那里,深色的布料被一种更深、更粘稠的暗红彻底濡湿,边缘还晕染开一片刺目的黄绿色水渍。一股混合着血腥、脓液和腐败的恶臭,正从那里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比帐内原有的气味更令人心悸。

她伸出手,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随即稳如磐石。轻轻捏住那片湿透的衣料边缘,小心翼翼地向上揭开。

布料粘连着皮肉被缓缓剥离,发出细微而令人牙酸的“嗤啦”声。

伤口暴露出来。

那根本不是新伤!而是一个早己愈合又反复撕裂的旧箭疮!位置刁钻地嵌在肩胛骨下方靠近脊柱的凹陷处。

此刻,这旧疮如同恶鬼苏醒,狰狞地张开了口子!疮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色,溃烂翻卷,布满了黄绿色的脓苔。

而疮口深处,暗红的血肉中,赫然可见几道新鲜撕裂的、深可见骨的裂痕!暗红发黑的血水和粘稠的黄绿色脓液正从这些裂痕中不断渗出,沿着他紧实背肌的沟壑缓缓流淌,在皮肤上留下污秽的痕迹。一股更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旧疮崩裂!而且己经严重溃烂!

云知意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冲上头顶,压过了所有的心疼和惊骇!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的愤怒而变得异常尖利冰冷,如同淬火的冰锥,狠狠刺向那个沉默的背影:

“裴御疆!你不要命了?!”

这声质问在寂静的帐内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斥责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他带着这样的伤,在鹰喉隘挥动沉重的马槊?指挥陌刀阵冲锋?他知不知道这伤离脊柱有多近?知不知道溃烂的毒脓一旦侵入骨髓,神仙难救?!

裴御疆依旧背对着她,端坐如山。只有那绷紧如岩石的背肌线条和微微急促起来的呼吸,泄露了他此刻承受的巨大痛苦。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

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紧握成拳的右手,一点点松开,撑在了自己的膝盖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旧伤疤的纹路清晰凸起。

沉默,如同千斤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云知意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她不再说话,猛地转身走向炭盆。盆边搁着老军医留下的那套工具:柳叶刀,细钩,还有那把刃口稍宽、专门用来刮除腐肉的弧形刮刀。

她拿起那把刮刀。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混乱的头脑瞬间沉静下来。她将刮刀伸向炭盆中跳跃的火焰。通红的炭火舔舐着冰冷的刀身,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刀身由暗哑的金属色迅速变红、变亮,首至烧成一种刺目的、近乎透明的橙黄色!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将她的脸颊映照得一片通红。

数息之后,刮刀被猛地抽出火焰!灼热的刀身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发出“滋——”一声悠长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淬响!

刀身上升腾起一股刺鼻的白烟,高温使得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那耀眼的橙黄色迅速褪去,转为一种幽暗内敛的青灰色,刃口处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淬火完成。

云知意握着滚烫的刀柄,指尖能感受到那灼人的温度透过裹手的布条传来。她走回裴御疆身后,目光再次落在那片溃烂流脓的疮口上。

所有的愤怒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忍着。”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拿起一块干净的湿布,仔细擦拭掉伤口周围流淌的脓血污物,露出那灰白溃烂的边缘和深处暗红撕裂的肌理。

然后,她举起了那把淬火后寒光闪闪的刮刀。

刀尖悬停在疮口上方,微微颤抖了一下。不是恐惧,而是对即将施加痛苦的沉重。下一刻,刀尖落下!

“嗤……”

刮刀的弧形刃口,带着冰冷的、无情的锋利,精准地贴上了疮口边缘那灰白溃烂的腐肉!刀锋切入,发出一种如同刮削朽木的滞涩闷响!黄绿色的脓苔和灰败的腐肉被利落地刮起、剥离!

每一次刮动,都带起一小片令人作呕的污秽,露出下方渗着黑红血水的、相对新鲜的肌理!

“呃……哼!”裴御疆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他撑在膝盖上的右手瞬间握紧成拳,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

宽阔的背肌疯狂地痉挛、绷紧,汗水如同溪流般瞬间从额头、脖颈、脊背汹涌而出,浸透了本就单薄的中衣!巨大的痛楚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云知意的手却稳如磐石!眼神如同冰封的湖面,没有丝毫波澜。刮刀在她手中如同精准的刻刀,稳定而迅速地刮削着每一寸溃烂的腐肉,清理着每一个脓液积聚的死角!她甚至能感受到刀锋刮过深处新鲜撕裂的肌理时,那细微的阻力和裴御疆身体随之而来的、更加剧烈的痉挛!

腐肉和脓苔被不断刮下,落入旁边的空盆。刺鼻的恶臭在帐内弥漫。石磊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帐内只剩下刮刀刮削的滞涩声、裴御疆压抑的粗重喘息和炭火爆裂的噼啪声。

汗水顺着云知意的鬓角滑落,滴进她的衣领。左臂的烧伤在持续的用力下传来阵阵钻心的刺痛,但她仿佛毫无所觉。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柄刮刀和那片不断被清理的伤口上。

就在刮刀探入疮口深处,刮向靠近脊柱一侧一处特别顽固的腐肉时,裴御疆的身体猛地绷紧到极限,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抽气!

就在这剧痛几乎冲破忍耐极限的瞬间,一个极其低哑、模糊、仿佛来自遥远梦魇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裴御疆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带着一种云知意从未听过的脆弱和恍惚:

“阿禾……当年……也……也这般……凶……”

阿禾?!

云知意握着刮刀的手猛地一顿!刀尖悬停在血肉之上!她愕然抬眼,看向裴御疆剧烈颤抖的后背!

裴御疆的头颅低垂着,汗水如同雨点般滴落在他的膝头。他仿佛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声音断断续续,如同梦呓,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

“十岁……饥荒……她……省下最后……半块麸饼……塞给我……自己……饿得啃树皮……”

他的身体因剧烈的喘息和回忆而颤抖得更厉害

“我背着她……想去找郎中……她那么轻……像片叶子……趴在我背上……咳血……还说……‘阿兄……不疼……’……”

云知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她握着刮刀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冰凉。阿禾……那个他从未提及,却刻入骨髓的名字……那个饿死的妹妹……原来他肩胛骨下这处致命的旧伤,竟是为了背妹妹求医时,被绝望的流民抢夺最后一点食物,用削尖的木棍刺穿的?!

裴御疆的喘息越来越重,声音越来越低,最终被剧烈的疼痛和汹涌的回忆彻底淹没,只剩下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粗重呼吸。他不再说话,只是死死地撑着膝盖,宽阔的背脊在昏黄的灯火下剧烈起伏,汗水浸透的布料下,那崩裂的旧疮如同一个无声控诉的狰狞伤口,暴露着最深沉的伤痛。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牛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融化的蜡油如同滚烫的眼泪,顺着灯台无声地滑落,在灯座底部堆积起一小滩猩红粘稠的烛泪。

云知意怔怔地看着裴御疆颤抖的背影,看着他肩胛骨下那片被自己刮去腐肉、依旧渗着黑红血水的狰狞伤口,听着他那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左臂的灼痛,虎口被咬伤的刺痛,连日来的疲惫、血腥和死亡的冲击……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她强装的镇定!

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她沾满药渍的手背上,砸在冰冷的刮刀柄上,更砸在裴御疆那剧烈起伏、布满汗水和伤疤的脊背中央!

“啪嗒。”

一声细微的轻响。

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带着浓重鼻音和哭腔的嘶吼,如同受伤小兽的悲鸣,狠狠砸在裴御疆的背上,也砸碎了帐内沉重的死寂:

“再敢这样逞强……裴御疆!我……我改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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