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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鬼市得真章

小说: 云台策   作者:杨柳河的风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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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磊那字字泣血的醉骂,如同浸了冰水的鞭子,日夜抽打着云知意的神经。“克扣…贪墨…冬衣填芦花…军粮掺沙土…兵部武库…喝兵血的蛆虫!”这些词语在她脑中反复嘶吼,最终凝成一股烧灼五脏六腑的毒火。裴御疆风雪中独行的孤绝背影,更是在这毒火上浇了一瓢滚油。愧疚与愤怒在她心头反复熬煮,最终淬炼出冰冷的决断——必须撕开这层黑幕,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

突破口,就在袖中那块冰冷刺骨、边缘碎裂的玄铁腰牌上。云雾楼阁,昙花灯笼。这诡秘的纹样,指向天启城最幽暗的角落——鬼市。唯有那里,才能找到阳光照不到的“真章”。

入夜,寒风如刀,刮过空寂的坊墙。云知意裹在一件毫不起眼的深褐色粗布裋褐里,脸上涂抹着特制的黄蜡和锅灰,掩盖了原本清丽的轮廓,连耳垂都用泥灰封住。头发用粗麻布条紧紧束起,塞进一顶半旧的狗皮帽里。她弓着背,步履拖沓,模仿着码头苦力的姿态,在西市最边缘一处废弃的牲口市集深处停下。这里污水横流,臭气熏天,几堵半塌的土墙围着一片洼地,如同城市溃烂的疮疤。

她按照青黛辗转从黑线牙人那里买来的路引所示,走到一面爬满枯藤、刻着模糊兽首的残墙前。墙根下,几个蜷缩在破麻袋里的乞丐,如同没有生命的土块。她蹲下身,对着其中一个看似昏睡、眼皮却微微翕动的老丐,用一种刻意压得沙哑、带着古怪韵律的切口低声道:“夜路黑,借盏‘穿山眼’照照道。”

这是鬼市的入门切口,“穿山眼”指引路人。

老丐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痰音般的咕哝:“几更天?什么货?”

“子时三刻,”云知意声音更低,“‘灰线’缠手,寻‘老账本’洗洗。” “灰线”喻麻烦事,“老账本”指能提供隐秘线索或证据的人或物。

老丐枯枝般的手从破麻袋下伸出,指头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划了几下,指向洼地深处一堵看似实心的夯土墙:“‘窟子’开寅位,三长两短敲门砖。” 寅位,东北方。

云知意摸出几枚磨得发亮的劣质“乾元重宝”,悄无声息地塞进老丐手心。老丐的手瞬间缩回破麻袋,再无动静。

洼地深处,夯土墙下,云知意按照“三长两短”的节奏,用一块捡来的断砖在湿冷的墙面上叩击。

“咔…咔咔…咔…咔…”

声音沉闷。片刻死寂后,面前的土墙竟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混杂着陈腐霉味、劣质灯油、草药、汗臭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云知意深吸一口气,侧身挤入。

门在身后无声合拢。眼前骤然一暗,随即又被一种昏黄、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光源填充。一条陡峭向下、仅容两人错身的石阶甬道出现在脚下,石壁湿滑冰冷,凝结着暗绿色的苔藓,不断有冰冷的水珠从头顶渗落,滴在脖颈里,激得人一哆嗦。

甬道曲折向下,仿佛通往幽冥。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却又瞬间被更浓重的、令人窒息的喧嚣和光影所淹没。

巨大的、不知天然形成还是人工开凿的地下洞窟呈现在眼前!高耸的穹顶隐没在昏沉的光线之外,怪石嶙峋,如同无数倒悬的狰狞鬼爪。洞窟被无数纵横交错的简陋木栈道和悬空的绳桥分割成错落有致的几层。栈道两旁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摊位,悬挂着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灯笼:惨白的纸灯笼绘着狰狞鬼面,幽幽的绿皮灯笼散发着不祥的光晕,还有用整颗鱼头做的灯罩,鱼眼空洞地望着往来人群……光影摇曳,将攒动的人影投射在嶙峋的石壁上,扭曲、拉长,如同群魔乱舞。

空气污浊得令人作呕。劣质烟草的辛辣、廉价脂粉的甜腻、烤肉的焦糊、生肉的腥膻、药草的苦涩、汗液的酸馊……种种气味混杂发酵,形成一股粘稠的、仿佛能粘住人喉咙的怪味。鼎沸的人声如同地底奔涌的暗流,各种口音的叫卖、讨价还价、争执、嬉笑怒骂交织在一起,又被洞窟的穹顶反复折射放大,形成一片震耳欲聋的混沌噪音。

“黑水蛟筋!刚剥的!泡酒壮骨,金枪不倒咧——!”

“过路的老少爷们儿瞧瞧!前朝宫里的玩意儿,鎏金错银!只要这个数!”一个干瘦汉子晃着手里一只沾满泥污、造型怪异的铜兽。

“走阴路,送急信!三更发,五更到!误了时辰分文不取!” 角落里,一个裹着黑袍、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侏儒嘶声喊着。

“新到的‘黑寡妇’!保准干净!关外来的烈货!瞧这身段儿!” 浓妆艳抹的老鸨扯开一个蜷缩在笼中、眼神麻木的胡女衣襟,引来一阵猥琐的哄笑。

云知意压低了帽檐,努力让自己融入这混乱的浊流。她目光如鹰隼,在光怪陆离的摊位和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快速扫视。交易多用隐语和手势,铜钱银两反是少数,更多的是以物易物:一包盐换一把锈刀,一块皮子换几粒药丸。空气中弥漫着赤裸裸的欲望、贪婪和危险的气息。不时有眼神阴鸷、腰间鼓鼓囊囊的汉子,如同暗处的毒蛇,冷冷扫视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她的目标很明确——“老账本”。专做隐秘文书、账目、官凭路引等“纸张”生意的区域。几经周折,避开几个明显是“钓鱼”的摊子,她终于在一个最偏僻的角落,靠近冰冷洞壁的栈道尽头,找到了目标。

一个须发皆白、身形佝偻得如同虾米的老者,蜷缩在一张破旧的油毡布后面。他面前没有琳琅满目的货物,只摆着几卷泛黄的旧书、几块残缺的碑拓,一盏油灯如豆,映着他沟壑纵横、如同风干橘皮的脸。他眼皮耷拉着,仿佛睡着,对周遭的喧嚣充耳不闻。摊位前挂着一盏小小的白纸灯笼,上面用墨笔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算盘。

云知意走近,蹲下身,手指状似无意地拂过摊位上那块冰冷的、沾着湿泥的洞壁岩石。她用一种更低哑、更含糊的切口问:“‘流水’有新旧?‘库底’可干净?”(“流水”指账册,“库底”指来源是否可靠。)

老者眼皮微微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珠在油灯光下毫无神采,慢吞吞道:“新货价高,旧底蒙尘。看客官要哪年的‘漕粮’?”(暗指漕运账册。)

成了!云知意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要近的,‘壬辰冬’那批‘沉沙’的底儿。”(壬辰年冬,军粮掺沙!)

老者浑浊的眼珠似乎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深深看了云知意一眼。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脸上的黄蜡和伪装。他枯瘦的手伸进油腻的袍襟里,摸索了片刻,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放在油毡布上。

“十两雪花银,或…这个数。”老者伸出三根枯枝般的手指,在油毡布上敲了敲——这是鬼市里一种更隐秘的计价方式,指三百贯铜钱,或等价的硬通货。同时,他另一只手的食指,在包裹油纸的封口处,极其隐秘地划了一个小小的、扭曲的“云”字暗记!这是云家商队在隐秘渠道交易时,用以验明身份、获取优先权的特殊暗标!

云知意瞳孔微缩!这老者竟识得云家暗标!她立刻从怀中摸出三枚特制的、边缘刻着细微云纹的银饼(云家专用于大宗隐秘交易的银饼,每枚抵百贯),轻轻推到老者面前。老者看也没看,枯手一扫,银饼便消失在袖中,同时将那油纸包裹推了过来。

交易完成,无声无息。

云知意迅速将油纸包贴身藏好,一股寒意似乎顺着那冰冷的油纸渗入肌肤。她不敢停留,压低帽檐,转身便欲融入身后涌动的人潮。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股极其阴冷、如同毒蛇盯上猎物的气息,瞬间锁定了她!

眼角余光瞥见,栈道上方,几个如同融入阴影中的黑衣人影,正无声地分开人群,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不同方向向她包抄而来!动作迅捷无声,腰间鼓胀,显然是带着家伙!为首一人,那双在昏黄光影下闪烁着毒辣寒光的眼睛,云知意至死难忘——正是云裳阁值房夜袭、手持军中制式匕首的蒙面人!

被盯上了!而且是有备而来!

云知意心脏狂跳,想也不想,猛地撞开身前一个看货的胖子,拔腿就向栈道下方、人流更密集也更混乱的区域冲去!

“拦住他!”一声压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嘶哑低喝自身后响起!

人群一阵骚动!那几个黑衣人如同鬼魅般加速追来!栈道狭窄拥挤,云知意仗着身形相对瘦小灵活,在惊叫怒骂的人群中左冲右突,险象环生!冰冷的刀锋几次擦着她的后心掠过!

她慌不择路,冲下栈道,拐进一条更阴暗、堆满杂物和垃圾的侧道。污水没过脚踝,恶臭扑鼻。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急促的喘息和衣袂破风声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前方是死路!一面湿滑冰冷的巨大石壁堵住了去路!云知意猛地刹住脚步,背靠石壁,绝望地转身。

西个黑衣人呈扇形围拢过来,彻底封死了退路。昏暗中,他们脸上的黑巾如同索命的符咒。为首那人,眼中闪烁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快意,缓缓抽出了腰间那柄熟悉的、带着幽冷血槽的军中匕首。

“把东西交出来,”沙哑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留你全尸。”

云知意背脊紧贴着冰冷刺骨的石壁,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死死咬着下唇,袖中的手攥紧了那块冰冷的玄铁腰牌,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就在为首黑衣人狞笑着举步逼近的刹那——

“叮铃…”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金玉相击之声,毫无征兆地自众人头顶的黑暗处响起!

这声音如此突兀,如此空灵,瞬间穿透了此地的污浊与杀机。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侧道上方,一根横亘在嶙峋怪石间的粗大石梁上,不知何时,竟悄然立着一道身影。

那人身形颀长,穿着一件式样古怪、毫无纹饰的深墨色宽袍,袍袖异常宽大,垂落下来,几乎遮住了脚面。脸上覆着一张毫无表情、材质非金非木的纯白面具,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最令人心悸的是他宽大袍袖的袖口边缘,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一圈繁复而神秘的、含苞待放的昙花纹样!在昏暗中,那银线纹样竟仿佛流转着微弱的、非自然的冷光,与云知意袖中腰牌上那盏昙花灯笼的纹路,几乎一模一样!

他静静地立在那里,如同悬于幽冥石梁上的一抹孤影。手中提着一盏式样同样奇特的灯笼——灯笼骨架似乎是某种惨白的兽骨,蒙皮非纸非纱,透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凝固油脂般的惨碧色光泽。灯内没有烛火,却自行散发着幽幽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碧绿光芒,将他面具上纯白的底色映得一片妖异。那碧绿的光晕,无声地笼罩着下方狭窄的巷道,也笼罩在云知意和那西个黑衣人身上。

“鬼…鬼市主人?!”一个黑衣人声音发颤,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恐。

为首的黑衣人眼中也闪过一丝骇然,握刀的手明显紧了一下,但随即被更深的凶戾取代:“尊驾…莫管闲事!此乃‘兰台’要的人!”他报出了萧氏“兰台”的名号,试图震慑。

石梁上的身影,面具后的双眸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目光扫过下方,最终落在云知意那张涂抹得蜡黄、却依旧难掩惊惶的脸上。那眼神深邃莫测,仿佛穿透了所有伪装。

他并未开口,只是提着那盏散发惨碧幽光的兽骨灯笼,宽大的袍袖轻轻一拂。

无声无息。

一股无形却沛然莫御的冰冷气劲,如同无形的潮水般轰然压下!

“噗通!”“噗通!”

西个气势汹汹的黑衣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齐齐口喷鲜血,萎顿在地!手中的匕首“当啷”坠地,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云知意背靠石壁,浑身僵硬,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诡异而恐怖的一幕。西个凶悍的死士,竟被这鬼市主人拂袖之间,如同碾死蝼蚁般轻易抹杀!

石梁上的人影,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提着那盏幽幽的碧绿灯笼,目光再次落在云知意身上。面具后的眼神,似乎在她紧攥的袖口处停留了一瞬——那里藏着玄铁腰牌。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宽大的墨袍在惨碧的光晕中微微一荡,整个人如同融入黑暗的墨滴,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石梁后方深不见底的阴影里。唯有那盏兽骨灯笼的惨碧幽光,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摇曳了几下,也彻底熄灭、隐没。

死寂重新笼罩了这条阴暗的侧道。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在污浊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地上西具迅速冰冷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瞬间的恐怖。

云知意背靠着冰冷湿滑的石壁,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她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内衫,紧贴着冰冷的后背。她颤抖着手,下意识地按向怀中那个紧贴肌肤、仿佛还带着老者油毡布上冰冷潮气的油纸包裹。

兵部与萧氏勾结的证据,就在其中。而这代价,是西条瞬间消逝的生命,和一个如同幽冥主宰般神秘莫测的昙花身影。她不敢再看地上那几具尸体,强撑着发软的身体,踉踉跄跄地冲入旁边一条更黑暗的岔道,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片被死亡和诡秘笼罩的鬼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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