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朱苓语。苓是指茯苓，是一味可以健脾，宁心的药材。我的妹妹叫朱芷语，白芷呢？长在林下，溪水旁，也是一味药材。我们的母亲自幼就是多病，总是一副瘦小的模样，生下哥哥之后，更是添了失眠，漏尿的毛病，所以家里常年熬着各式的中药，我经常觉得我的身上也染上了药材的味道。我其实很喜欢这种清新的味道，但是我还是希望这种味道可以从我们的家中消失，作为女儿，我只是希望母亲可以健康长寿。
我们家只是很普通的人家，父亲和哥哥在朝中都担任着不起眼的位置，他们俩从不结党营私，从不拉营结派，只是因为是太后的远亲，别人能稍稍高看我们一眼，但是这个关系太远了，远到可以说只是和太后一个姓氏了。
本以为我们姐妹俩可以嫁于相似的清流人家，也因为太后这个远亲改变了。可能就是因为太后和我之间没有任何亲情，她才舍得我进宫，才舍得我在这重重深宫之中被消磨到死。
“皇上请娘娘上书房侍奉。”太监总管前来，我只好回答是。又想着我需要给禾公公一点喝茶的银子吗？娘好像没有教过我，所以我不知道。其实这个深宫中，我不知道，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
“端着茶，在朕旁边站着吧。”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皇上的脸，就听到这句话。我只好规规矩矩地请安，端着茶站在一旁。我记得我约莫是中午到书房的，来的时候我还担心中午的太阳会把我脸上精心描绘的妆容弄脏，现在倒是不用担心了，我在这里站着一首冒汗，脸上的妆容肯定花掉了。但是幸好皇上并没有多看我一眼。
我感觉书房比外面冷很多，比宫里其他的宫殿也冷很多。皇上在批阅一份份的奏折，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我悄悄趁他不注意，挪动一下我的腿，我的腿又麻又痛，我己经站了很久了，现在都是天上的月亮当空了。
突然书房的门打开了，一群宫女拥簇着一个年轻的女人。我知道她是皇后钱青希，我立刻按照礼节向她请安。她笑起来像花一样，只是娇声道：“臣妾有要事要和皇上商量，不如就让这个妹妹离开吧。”皇帝见到她来很是高兴，我也很是高兴。
“皇后有件金丝绣成的衣裳，回头送到你宫里，你要感念皇后的恩德，今夜就帮皇后缝制好吧。”李明琮说道。我只好点头说是。
他又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臣妾名叫朱苓语。”我答道。
他冷笑一声，说道：“和太后一个姓。”
他一定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只是我不明白他再次故意提起是何用意。
我回到宫里之后拿热水泡着的双脚，我从未见过我这样肥大的双脚。这时好，一个宫女走来，说道：“皇后娘娘命我把衣服送来，小主看着补就行了，实在弄不好明日中午再去找我们娘娘。”
我拿着衣服，摸着厚重光滑的料子和繁琐的刺绣。我实在是绣不了，我并不知晓如何去绣，更没有缝制这件衣裳应有的金线。
“娘娘来的正好，我们娘娘刚刚午睡起来，正在梳妆。”宫女见我来了，说道，她又请我进去。
“本宫记得你叫苓语，自有茯苓堪自寿，愿言黄帝勿幽寻，真是个好名字。”皇后摸着自己刚刚被梳理好的发髻。
我看她穿着浅粉色的衣服，层层叠叠的好似花朵，她本身长得就俏丽，没有睡醒的样子更是增添了一种韵味。她打着哈欠，又用手捂着嘴，像海棠春睡图。“对溪桃羞语，海棠贪困，莺声唤醒愁仍旧。”我在心里默念着这首诗。
“你倒是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咱们皇上啊，最近总是在和太后她老人家闹脾气。你们这些女子都很可怜，只是太后的一句话，你们就要再此断送自己本该自由的一生。”她从我的手中拿走了衣裳。又说道：“苓语，本宫从来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只是皇上年轻气盛，本宫有时也劝不住他，这个宫里的女子各个都有难处。也许你以后有了孩子，皇上惦念着孩子，你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了。而且有了孩子，日子虽然会烦心一些，但是好歹在这个深宫中多了一些盼头。”
她身边的宫女笑着说道：“我们娘娘还没有出嫁的时候，老爷就常说我们娘娘话多。”
她又朝着宫女说：“我看你话也挺多的，客都来了，还不知道倒茶。”她拿起金线，手上的针线飞快地穿梭，嘴里还是絮絮叨叨的。
她的容貌艳丽，像未出嫁的公主李明珺一样。但是李明珺是鲜艳明亮的牡丹花，她是的，娇俏的海棠花。
我之后又总是在书房侍奉着，常常一站就是一整天，回宫之后，只觉得手和脚都酸痛得厉害，每次沾上床就昏昏沉沉的睡去。天气稍微变凉，我又总是劳累，觉得心口总是有口气上不来，但是又总是咳嗽不断。太监总管禾公公告知我不用再去书房了，我向公公道谢了一次又一次，心里如释重负。
禾公公走后，太后宫里的姑姑又来，请我去太后宫里一趟，我只好遵命。
“哀家叫你进宫，是想着后宫多多少少也要有几个我们朱家的女子，只是你怎么这样的不争气，都这些天了，还总是摸不准皇帝的脾气，总是惹皇帝生气。”太后远远地坐着，我不太能看清楚太后的脸，只是听到这段声音传来。我哪里见过这种世面，只好跪下不停地叩头，帷幔里一个年轻清秀的女子走来，说道：“你这个样子，也不怕过了病气给太后，怎么平日里看你是个聪明面孔，今日却如此糊涂。还不快从太后眼皮子底下消失。”
太后只是叹气，就示意我离开，我只好再次叩头。刚到宫里，我摸着自己正在猛烈跳动的心脏，我的心里充满了恐惧，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下一次。我正哀愁着，又看追来一个女孩，打扮不像宫里的模样，说道：“奴婢名叫绣蝶，今日我们公主并不是有意为难你的，只是太后也在，她也不敢忤逆太后的意思，我们公主听说娘娘平日里有咳疾，在宫里也总得不到医治，特地找来了宫外的郎中，这是公主给娘娘送的药。”
她又朝我一笑，把装药的盒子递给我，我看到盒子上还放着一朵牵牛花。
皇帝知道我去过太后宫中很是生气，我是怎么知道的呢？当我再次去书房侍奉的时候，皇帝命令我只准跪着侍奉，于是我跪着，又抬起手端着茶。我回到寝殿，想着今日可以不用泡脚了，只是这个膝盖实在是酸痛，我揉着膝盖，见皇后当日那位多嘴的宫女前来，她说道：“我们娘娘又对用不着的护膝，想着也是搁置着也是浪费，于是命我给您送来了。”我接过那双厚实的护膝，谢了那位宫女，就回到床上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我真的是太疲惫了，我发现自从到这个宫里，我开始变得不爱说话了，这个宫让多少个女孩变成了哑巴啊。
“朕再问你，太后当日叫你前去，说了什么！你们都有事瞒着朕是不是！是不是！”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一味的叩头。我只知道过了很久，那位阴晴不定的帝王终于安静了，我鼓起勇气，想要抬头观察一下这位帝王的表情，只是我刚刚抬头，还没有来得及张嘴说话，一个茶杯向我砸来，滚烫的茶水侵蚀着我的脸。
“滚出去，以后不要再在朕的面前出现了。”
我叩头，行礼，退下，回到宫中。
一路上宫里的风吹在我的脸上，像刀片在刮我。我感受到我脸上因烫伤而起的水泡越来越大，有的甚至遮住了我的视线。
我意识到我必须写点什么了，于是我写下一个简短的感谢纸条，放在了我寝殿铜镜的后面，那是我最后一次照镜子，我看到了一张陌生的，丑陋的脸。
宫中院子里有口井，井边长满了青苔，打水的宫女总是小心翼翼的，因为她们害怕不小心滑倒掉进井里，但是我不怕。从书房回来的日日夜夜里，一次次的午夜梦魇里，我都幻想着自己可以不小心掉落到井里，这样我的父兄还可以不受牵连。
今天我感觉那口水井好像会说话，好像是在哄骗我过去，水井在为我唱着儿时母亲哄我睡觉的儿歌，我用鞋子在青苔上比划了一脚，这个痕迹会显得我是意外落水，而不是自戕，在宫里自戕可是大罪。
我跳进了井里，没有犹豫。
母亲，我就要在你的儿歌里昏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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