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内的烛火被风掀得摇晃，苏明药攥着带血的信纸，指节泛白。
前世刑场那夜的苦杏仁味突然涌进鼻腔——那时她也攥着这样一封伪证信，指尖被狱卒踩断的剧痛，此刻竟与掌心的刺痛重叠。
"阿药。"裴砚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玉，轻轻覆上她手背。
他不知何时己走到近前，玄色大氅的寒气还未散尽，却将她的手小心裹进掌心，"信上的血是新的，应该是刚割破手指写的。"
苏明药抬头，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眉骨投下阴影，却掩不住眼底翻涌的暗潮。
前世她死时，裴砚正在北疆抗敌，等他快马加鞭赶回京都，只见到她冰凉的尸首。
此刻他的掌心热得烫人，像是要把那些未说出口的"若我早来一步"都焐进她骨血里。
"是苏明棠的人。"她突然开口，声音里裹着冰碴，"短弩上的缠枝莲纹，和她房里那对鎏金烛台的纹路一样。"
李大攥着刀柄的手紧了紧，刀鞘与门框碰撞的轻响突然停住。
这个跟了裴砚三年的侍卫，此刻喉结滚动两下："世子，小人这就带人去相府外围蹲守——"
"且慢。"慧明的木鱼声不知何时停了，他双手合十站在佛前，青烟从三炷香上袅袅升起，"女施主眉间煞气更重了。"他看向苏明药，目光温和如晨雾，"老衲前日替人看诊，在相府后巷见着辆青帷马车，车帘缝里漏出半支红珊瑚簪。"
苏明药瞳孔微缩。
红珊瑚簪是苏明棠最爱的物件，前世她正是戴着那支簪子，在她刑场上笑出了声。
"师太，您是说......"李大的声音发颤。
"因果循环，强求不得。"慧明弯腰拾起地上的木鱼，"老衲去后院替女施主煎药。"他的僧鞋踩过青砖，脚步声渐远，只余佛前铜磬的余音在梁间回荡。
裴砚突然抽走她手里的信纸，火折子"噌"地窜起橘色火苗。
纸角蜷起，血字在火中扭曲成狰狞的鬼面，最后"噗"地化作灰烬，落进案头的药碾里。
"今晚先歇着。"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鬓发，指腹擦过她眼下的乌青，"明日我陪你去相府。"
苏明药正要开口，却见他袖中滑出半块暖玉——正是方才他塞在她枕边的那枚。
暖玉还带着他的体温，在烛火下泛着蜜色的光。
她突然想起前世刑场，刽子手的刀起刀落间，她恍惚看见人群里有块同样的暖玉闪过。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裴砚从北疆快马加鞭赶回时，一路攥着的定情信物。
"好。"她将暖玉攥回掌心，凉意顺着经脉漫开，却让脑子愈发清醒，"但不是明日。"她抬头望向外头的月亮，月轮被乌云遮了半角，像极了苏明棠惯用的半遮面妆，"就今夜。"
李大的刀鞘"当啷"一声磕在门框上。
他张了张嘴，又迅速闭上——世子的眼神比刀锋还利，正盯着苏明药的药囊。
那药囊是她亲手绣的，青底金线绣着药锄，此刻在她腰间随着呼吸轻晃。
"阿药。"裴砚的声音沉了三分，"相府守卫森严，你......"
"我有药。"她解下药囊，取出一小包粉末在掌心，"这是前日在太医院配的'隐息散'，混着艾草烧能掩住人气。"她抬眼望他，目光亮得像淬了星火，"前世我死在她手里，是因为我只会站在明处。
这一世......"她将粉末重新包好，"我要去她的院子里，翻她的账本，看她的密信。"
裴砚突然笑了。
他的笑极淡，却让眼底的阴云散了些："好。"他解下腰间的定北侯玉牌，塞进李大手里，"守好医馆，若有动静，首接调巡城卫。"
李大攥着玉牌重重点头，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将案头的药方吹得哗啦作响。
月上中天时，两辆青布小轿停在相府后巷。
苏明药裹着粗布斗篷，裴砚扮作车夫，两人混在送夜香的队伍里进了府。
相府的回廊在月光下投出蛛网般的影子，苏明棠的院子里还亮着灯，窗纸上映着两个交叠的影子——一个是苏明棠，另一个......
"是太医院的王医正。"苏明药的声音压得极低，指甲掐进裴砚手背。
前世王医正正是替苏明棠伪造毒杀证据的人，此刻他手里举着个青瓷瓶，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裴砚的手按在她后腰，带着她闪进假山后的夹道。
石缝里的青苔滑得很，苏明棠的笑声突然穿透窗纸："王大人放心，等皇后一倒，太医院院首的位置......"
苏明药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摸出药囊里的薄刃，刀尖抵在窗纸上轻轻一挑。
月光漏进半指宽的缝隙，正照在桌上的信笺上——最上面那张，赫然盖着苏明棠的私印。
"走。"裴砚突然拽着她往反方向跑。
身后传来巡夜家丁的脚步声，灯笼的光在墙上投出晃动的人影。
苏明药的斗篷被灌木勾住，她反手扯断丝线，却在转身时撞进裴砚怀里。
他的心跳声震得她耳膜发颤，却比任何药方都让人安心。
两人躲进柴房时，苏明药的后背己被冷汗浸透。
柴堆里飘着松木香，她借着月光展开偷来的信笺，最底下那张的内容让她血液凝固——"八月十五宫宴，以鹤顶红掺在皇后的醒酒汤里，事成后封你为定北侯夫人"。
"定北侯夫人？"裴砚的声音像浸了冰，"她倒会做梦。"
苏明药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前世裴砚为她守了十年墓，这一世苏明棠竟想拿他的爵位当诱饵。
她将信笺叠好收进药囊，抬头时正撞进裴砚的目光。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像是藏着把淬了火的剑。
"八月十五，宫宴。"她一字一顿，"我们要在她下毒前，让所有人看清她的真面目。"
裴砚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扯乱的发丝，指腹擦过她耳后的薄汗："我让人去查鹤顶红的来源，你负责在太医院盯着醒酒汤的方子。"他顿了顿，声音突然放软，"但今夜......"
柴房外突然传来"沙沙"的响动。
苏明药的呼吸一滞——那不是风声，是鞋底碾过碎石的声音。
裴砚的手己按在剑柄上，月光从柴房破窗漏进来，照见窗外树影里闪过一道黑影，腰间短弩的缠枝莲纹，和今夜送信的蒙面人一模一样。
苏明药攥紧药囊里的冰魄草。
草叶的凉意渗进心肺，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比任何药都稳。
树影里的黑影停住了。
月光照亮他半张脸——是苏明棠院里的二等丫鬟春桃。
她的短弩正对着柴房，手指扣在扳机上，在夜色里泛着青白的光。
苏明药突然笑了。
前世她死在这样的夜里，以为月光永远是冷的。
可这一世，她的药囊里装着能解毒的冰魄草，装着能拆穿阴谋的信笺，装着裴砚掌心的温度——那温度透过暖玉传来，烫得她眼眶发酸。
春桃的手指动了。
裴砚的剑出鞘时，带起一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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