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辞盯着镜子里的温且惠,说:“你真要买一样的?”
那样子像是不敢因为这个问题而去直视她,又像是要把镜子里的她刻进脑子里似的。
曲云舒觉得他是个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温且惠也有这样的感觉。
那么江书辞看到她们俩又何尝不是呢?
镜子里的温且惠一身帅气的卫衣,专门卖男款的店里第一次有女孩子试衣服。
连店里原本在喝着茶水、躲在空调底下的其他销售们,也都凑了过来,七嘴八舌讨论着。
“姑娘你穿这个真好看!”
不再是为了卖货而说出口的恭维了,除非是有更赚钱的热销货,否则她们从没有跟哪个顾客说过“你穿这个不如那个好看。”
可如今,从她们的嘴里难得蹦出一句真话。
可以说温且惠从小就是在这种商店里逛着长大的,自然能听出哪句是阿谀奉承、哪一句是真话。
于是她很高兴。
倒不是因为自己穿着好看,而是这件衣服江书辞上身的效果也很好。
完全符合自己的要求——以自己的眼光给他挑一套帅气的衣服。
“你不喜欢跟我穿一样的?”她问。
“当然不是。我是担心穿出去被人误会。”江书辞摇头解释:“太像情侣装了。”
温且惠想了想,低了眉说:“我不跟你一块穿就是了。”
她其实还是挺喜欢那套卫衣的。
“算了,你觉得不合适那我去换了。”
温且惠从不会在一件事情上纠结超过五秒钟。
她从刚才的衣架上又拿了早就准备好的、跟江书辞身上的卫衣很搭配的裤子塞到他怀里:“我去换了,你也再去试试。”
江书辞第一次跟女孩出来逛街,她说什么自己照做就是。
等再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温且惠已经换回了她本身的衣服了。
“哇哦,还不错。”她看向江书辞眼睛一亮,然后笑着夸赞:“该说是你穿啥都好看,还是我眼光好?”
“为什么要做选择,就不能两个都是吗。”江书辞对着镜子照了照,也很满意:“你不再试试别的了?”
“不了。”
温且惠摇了摇头。
这店里毕竟是卖男装的,除了刚才那一件之外其他的她都看不上。
正因为她喜欢,所以她才会让江书辞去试一试……不过现在既然江书辞觉得俩人穿同样的不合适,那温且惠宁愿自己不穿了,也想买给江书辞。
此行的目的就是这个,她这人目的性还是很强的。
至于自己……
从小到大,她都在学着让负别人。让妈妈别担心,让着那些娇生惯养的同学以免起矛盾,让着刚刚组成家庭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把自己喜欢的衣服让给江书辞。
这么多事里面,唯独最后一件是温且惠发自内心自愿的。
比起自己,她更想看江书辞穿的让自己喜欢。
“行,就这一套了。”温且惠回头看向店员:“多少钱?”
“打完折六百五。”店员掏出计算器一个劲按,最后把一个数递到温且惠眼前来。
江书辞这就要掏手机付钱。
男生主动给女生付钱这件事,在如今这个社会单说出来免不了要被人心里讥笑两句,说什么舔狗之类的话。
可江书辞此刻深知自己和旁人不同,温且惠是值得自己这么做的女孩的。
谁都不想当舔狗,可遇上了那种真心对自己好的女孩,却也没一个男孩子能拒绝付出。
因为付出能换来同等的、甚至是更多的情绪价值。
温且惠一伸手拦下了江书辞的手机,没等他回过神来,两只手指轻轻一捏就将手机拿了去,顺势往兜里一揣。
之后她换上了另一幅江书辞从没见过的、更能拉近与陌生人关系的表情和神态,低声跟店员说:“姐姐便宜些嘛,两条街外面就是贸易城,那边要便宜的多……而且我家里就是做衣服的,说不准你这衣服还是从我家工厂出来的呢!”
江书辞愣住了。
因为温且惠说的是方言……他猜想是京川市的方言。
在外上大学交流,大家都说的是普通话,江书辞跟温且惠交流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这是他第一次听温且惠说家乡方言。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痒难耐伴随着那陌生的语调产生。
先是声音婉转如一根羽毛轻轻搔弄着他的耳朵,痒痒的。而后这份痒传到了心底,变成了心痒。
他不知不觉凑了过去,站到了温且惠身边,想要听得仔细些……听她说着自己陌生的、但让自己好奇的语言。
这一刻,江书辞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温且惠还是不够了解,她身上还有许多许多自己不知道的过往。
所以他想要更了解。
乍一下在说惯了普通话的朋友面前说方言,总是害羞的。
温且惠低声就是为了避开江书辞,结果反倒他还凑上来了。
于是脸上就闪过一丝绯红,咬牙切齿用眼神瞪着他、威胁他赶紧滚一边去,去去去,别来沾边!
然后店员用一种为难的表情跟她说“实在便宜不了,再便宜就赔本”的时候,她又得收敛了这份色厉内荏,赶紧也去逢场作戏了。
江书辞在旁边看的好笑,心里暖暖的。
她大可以在旁边一站,啥也不说,任凭江书辞掏钱……毕竟这是给他自己买衣服。
可温且惠却顾不得“面子”,用自己觉得羞耻在江书辞看来却很好听的方言,跟店员讨价还价,一直杀到店员服气,承诺四百五十块钱衣服裤子都拿走。
一件卫衣、一件里面穿的白色长袖、一条加厚的牛仔裤。
虽说温且惠肯定知道店家还有的赚,但到此为止也算是心满意足。
甚至于最后还是她掏钱付的账。
“我的衣服为什么你付钱?”
“兄弟之间讲这么多干嘛?大不了你等再给我回礼呗。”
温且惠摊了摊手,然后看向已经换上新衣服的江书辞,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好看的嘞!”
这句话她是用方言说的。
然后紧接着换成了普通话,指着放进袋子里的长袖衣服:“卫衣和裤子无所谓,这件衣服回去洗一洗再穿。春秋换季的时候冷,但又不是那么冷,这件可以贴身穿。”
江书辞点头应着,心里却在想其他的事。
他回头看了眼店铺,顾客离开以后,店员们开始收拾那些试过的衣服,将它们重新归位。
温且惠喜欢的那一件逐渐也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江书辞转过头来,笑了笑:“有空教我说京川话吧?”
“讨打!”
温且惠红了脸,觉得他是在嘲笑自己,顿时张牙舞爪。
江书辞就一边躲一边笑:“我教你学我家乡话啊!”
“谁稀罕!”
俩人在路上动手动脚、小打小闹,引来路人的侧目,纷纷露出微笑,商业街一片祥和。
中午,温且惠按照约定带江书辞去吃了顿好的。
她口中的大餐无关价格,而是真正做到了能吃饱吃好——
一家京川市几十年的老味道的餐馆,老板还认识温且惠,并让她给妈妈带句问好。
“呼!”
温且惠把最后一碗疙瘩汤喝下去以后,长出了一口气,觉得很爽快。
江书辞也坐在椅子上揉了揉肚子,一股暖意从胃部开始弥散全身。
“味道怎么样?”温且惠笑着问。
江书辞也笑了笑,点头回答:“算是除了我奶奶做的之外,我喝过的最好吃的疙瘩汤了。”
这已经算是他最高评价了。
“我猜也是,看你胃口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温且惠露出了由衷的微笑,好不容易来一趟自己的家乡,这第一顿饭理应好好招待江书辞才是。
她掏出手机来要结账,已经被江书辞用现金抢先了。
这还是江书辞从林生那里学来的知识,林生说出门在外抢着付钱,现金永远是最快的。
“我们下午去哪玩?”温且惠见抢不过江书辞,也就只能作罢,开始着手准备游玩路线:“或者说你想去哪玩?”
京川是她的故乡,早就已经玩腻了。
旅游就是从自己活腻了的地方去别人活腻了的地方看看。
如果江书辞说不出个想法来,那她就要自己推荐了。
岂料江书辞突然神情认真:“下午我觉得你应该回家去看看,然后晚上去跟家里人吃顿饭。”
“下午就去?”温且惠歪了歪头:“我本来想着先带你去逛逛,临近晚饭再回家呢。”
“下午就回去。”江书辞不容置疑。
“好吧好吧!”
温且惠摊了摊手,表示顺从。
“回你家我就不跟你去了,你怎么方便怎么来。”江书辞说:“我回住的地方等你。”
温且惠说:“先不急,我先不回家……”
说罢她掏出手机来,一边解释一边拨号:“按照我后爸的习惯,他现在应该在公司里,不在家。我妈肯定是在家的,如果她不出门买菜。我先给我妈打个电话,然后直接去公司找我后爸。”
她想了想,直言不讳地解释:“以示尊重……他确实值得我尊重他。”
要说什么亲情父爱,在这个特殊的家庭里有些过于笼统了。
温且惠甚至都没有体会过亲生父亲的父爱,在她懂事之前就没了爹。
以至于她连自己亲爹的模样都不知道,温妈也尽量避免在她面前提这个。
但这不妨碍温且惠有除了亲情之外的尊敬——
对一家之主的尊敬。
江书辞很欣慰,他很清楚只要有坚实的家庭在,她们姐妹俩的矛盾一定能消除的。
“喂,妈,有个事跟你说。”
温且惠拨通了电话,手指缠绕着自己的发梢绕呀绕,跟妈妈打电话的时候,她就露出了寻常女孩的那种矜持和撒娇了。
“你猜猜是什么事……哎呀,让你猜又没非让你猜中了。不是,额也不是,不是没钱了……是我回家了,现在已经到了京川。”
隔着一张餐桌,江书辞都能听见电话里温妈陡然拔高的声音。
温且惠的脸上也露出了开心的微笑,眼睛瞥着江书辞,眸子像是会说话。
“嗯呢,我一会就回去……不过我得先去爸的公司一趟。”
江书辞隐约听见温妈说温且惠长大了,懂事了云云。
他就在想,温且惠什么时候不懂事过呢?
她从小就是如此,懂事的惹人心疼;可那股对待生活的洒脱劲儿,却让人由衷生不出什么心疼和同情来……
好似这种感情对她而言,是侮辱了她的精气神一样。
挂了电话,温且惠起身一挑眉:“走吧!公司离着这里不远,你顺道过去看看。”
俩人坐上公交车,行驶在旧城区的一角。
这里就没了海边那些专门为旅游和商用修建的写字楼、公寓楼,也没了市中心的高楼大厦。
甚至于远离山脉和海岸线,连层层叠叠的小洋楼都没了。
只有坐在车上看去,仿佛自己下了车站起来比它们都高的老旧瓦房。
“据说这里是京川市最先发家的地方,平坦的土地适合盖房子,也适合建工厂……旧城区里以前有药厂和工厂。居民楼里全是小作坊……我后爸他爹,按理说我得叫爷爷的,当年就住在这一片。”
温且惠坐在靠窗的位置,指了指窗外:“具体的我也不确定,毕竟不是我亲爷爷。后来有钱了,就盘了一大片地,也开了个工厂——我们京川市第一座大型服装厂!我记得小时候那边人可多可热闹了……但近些年就有些冷清,据说是招不到工人。”
说着说着,很快车就到了。
江书辞下了车,心想这附近应该算是京川市比较偏僻的郊外了。
因为工厂的对面还有一片荒地,不像是农田,大概是准备盖什么东西,却不见施工队,只有几个零零散散的挖机在荒地上东挖一下西挖一下。
“大爷,我来找我爸。”温且惠领着江书辞到了门卫那里,敲了敲窗户。
门卫大爷放下报纸,见来人是温且惠,便笑脸盈盈:“都长成大姑娘了!”
“这是我同学。”
“行,我就不登记了。”门卫大爷给他们开了小门,“曲老板应该在办公室里,没见他的车出去,你去办公室没找到就去车间看看,反正就在厂子里。”
江书辞进了门,看着工厂那独有的、给大货车进门用的宽阔道路,不由得感慨。
他第一次对学姐的富裕有了一个清楚的认知——
这一大片,包括着视线尽头的多个仓库、多个加工车间,两侧五六层楼高的办公区,这都是曲云舒家的产业。
她是这片工厂的小主人,是人人尊敬的老板的女儿。
江书辞歪头看向身旁的温且惠,可他在温且惠身上,感受不到这种光环。
温且惠遗世独立,懒散且轻快地走在前面带路,双手插在卫衣兜里,一边走一边给他介绍。
可她本人却仿佛不属于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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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曲家别墅。
温妈在家里操持家务,跟请来的家政阿姨一块打扫卫生。
“主家,您快谢谢吧!”
阿姨在扫地,刚一抬头歇一会,就瞅见温妈在阳台上把洗衣机里转好的衣服拿出来晾晒。
她有些无奈,请了自己来做家务,家务又不是多到做不完,哪有花了钱还干活的道理?
反正她干了这么多家有钱人家的家政,从没见过哪个女主人还亲自动手的。
那些女人个个貌美年轻,却是往沙发上一趟,油瓶子倒了都不带扶一下的主。
这一位……
不像是女主人,倒也像是跟自己一块干活的。
温妈笑了笑:“我听见洗衣机停了,反正手头没事……你忙你的。”
叮咚!
门外传来门铃声。
“来了!谁呀?”
阿姨赶紧去开门,透过门口的摄像头一看,见曲云舒在门口笑着挥手,立马瞪大了眼睛。
“哟,主家!大小姐回来了!”
“惠惠这就回来了?”温妈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心想她不是说去她爸那看看再回来吗?
算算时间应该不能呀。
就算是从工厂直接回家,这时间也到不了家门的。
“这孩子真是的,回家不先去看看一家之主,多没礼貌。”
温妈嘴里嘟囔着,但脸上却不见埋怨,挂满了高兴。
孩子回来就好。
结果她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水,刚到客厅,就看见了曲云舒。
俩人面面相觑,气氛稍微有些尴尬。
因为她们少有单独见面的时候。
曲云舒低了眉,略有惭愧。
还是温妈反应快,上前一步拉住了曲云舒的手:“小舒也回来啦?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车站接你!”
“不用,我一猜你跟我爸就忙,自己打个车一会就到了。”
曲云舒笑着说。
她跟温且惠想的一样,只不过正好错开。
温且惠都知道曲爸这会应该在公司,她这个亲女儿怎么会不知道呢?
只是曲云舒也觉得,先回家里来看看后妈,显得尊重……小时候的事干都干了,后悔也晚了。
也只能暂且从小事上慢慢弥补了。
可曲云舒还是高估了自己,跟温妈单独待在一起,小时候的场景仿佛历历在目,甚至有时候话都说不出口。
“你这孩子……吃饭了没?我去做饭!”
“不用,在飞机上吃过了。等爸回家一起。”
曲云舒没有察觉到温妈说的那个“也”。
但这不妨碍什么,温妈高高兴兴地说:“正好,你爸跟小惠一会就回来了……那孩子也是,你们俩一块回来,也不在电话里跟我说一声。”
“嗯?”
曲云舒一愣:“小……小惠?那个,她也回来了?”
“你不知道?”这下轮到温妈发愣了:“我以为你俩一起回来的。”
聪明如曲云舒已经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她去我爸那边了?”
“嗯嗯,估计跟你爸下班一块回来。”
“嗯……”
曲云舒沉吟片刻,喝了口水起身:“我也去我爸那边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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