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妥一些详实的撤离事项后，氛围难得的轻松许多，就连一直眉头紧锁的娄母都难得多说了几句，唯独娄晓娥闷闷不乐，独自倚在阳台窗户前，望着雾纱砂灰沉沉的街道神情略显颓唐。
作为枕边人，张扬自然是明白她一番情谊，嘴角嗫嚅，踟躇片刻后，到嘴的话终究是没吐露出来。
依照眼下形势，最优解就是铁石心肠一回，无论情愿与否，让娄晓娥能顺利金蝉脱壳才是当务之急。
否则要是拖泥带水，拉扯不清，只会形势败坏，白白错失大好良机。
所以给娄晓娥父亲使了个眼色后，张扬不动声色的摸到门前，刚准备脚底抹油，却不料一直背对着的娄晓娥骤然间扭过头，泪眼婆娑。
不等张扬反应，愣是把手里攥着的一条围巾系到了张扬脖颈，最后一次帮张扬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衣领。
“晓娥，你……”
张扬话尚未讲完，娄晓娥就破涕为笑，半开玩笑道：“天冷路滑，乡下公社又都是些村妇，烧火做饭倒没啥，我不怕你饿着，就是这围巾精细活，她们粗手粗脚的织不好……”
话毕，硬是推攘张扬出了门，等到门外再无声息过后，这才在父母面前掩面而泣。
张扬则是木纳的摩梭着这条些许殷红色的围巾，发现里面另藏玄机，黄金眼发动下，才发现里面缝了十几片薄如蝉翼的金叶子。
盛世置地，乱世藏金，这些东西想必是娄耀城特意典卖得来的硬通货，主打的就是个避祸属性。
不知道娄晓娥往围巾里面藏金叶子的事情，娄耀城知晓与否。
张扬把围巾重新裹好放到芥子空间里后，心绪略显复杂的回了国子监街。
由于临近岁末的缘故，整个胡同巷子显得热闹喧嚣不少，几个孩童三五成群的走街串巷，时不时的还扔几个炮仗二踢脚，更有遭瘟的直接往棚户公厕里丢炮仗，弄得整个街道乌烟瘴气。
“有人吗?”
等得到肯定的答复过后，几个胆大的顽童便把早就点着的二踢脚，毫无顾忌的丢进去，随后听到砰的一声炸响以及那人的哀嚎过后，这才笑嘻嘻的做鸟兽散。
个别几个不开眼的，险些撞到张扬身上。
看这些顽童大多都是穿着一身剪裁得当的改制军装，裤腿和袖筒特意缝短，张扬也懒得搭理这些小犊子。
进了自家大杂院，正搜肠刮肚的想方子编排彻夜未归的缘由时，这才发现自家门口停了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
张扬看着轮毂以及扎的牌照，觉得有些眼熟，正纳闷的功夫呢，隔壁一个提笼架鸟的大爷冷不丁道。
“小张呀，没看出来，连部队那边的关系都攀上了，看来到乡下公社沉淀还是有效果的嘛，不像你爹，脾气执拗古怪，总想搞救世主独行侠那一套。”
听到这话，张扬愣了片刻，刚准备问询，紧接着就听到自家房屋那里传来一阵熟悉的爽朗笑声。
“伯父实在是太客气了，我跟张扬兄弟那是过命的交情，这次有机会上门叨扰，饭我就不吃了，既然张扬兄弟不在，那等过完年，我在备好年货亲自登门道谢，感谢张扬兄弟的救命之恩。”
“咦?蒋天阳，你怎么寻着味摸到这了?”
看着胳膊仍然打着绷带一副自来熟模样的蒋天阳，张扬表情略显古怪。
这家伙当时跟着一群顽主逞凶斗狠，结果冷不丁的被砍了一刀过后，差点流血过多一命呜呼，幸亏当时触发任务，费了一番功夫才紧急包扎止血完毕。
后来宋鸿亚被保卫科关押到水泥厂的时候，也是麻烦了蒋天阳出面，才彻底把事摆平，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有颗知恩图报的心，临近年关了还知道给自己送些礼物。
“呦，说曹操曹操到，张扬兄弟，我还寻思咱有缘无份呢，咋，听伯母说彻夜未归，这是搁哪寻花问柳去了?”
看着蒋天阳挤眉弄眼，一脸哂笑的模样，张扬翻了个白眼：“蒋天阳同志，作风问题可不能瞎开玩笑，咋，看你这活蹦乱跳，生龙活虎的架势，伤养的差不多了?”
“那可不，要不说张扬兄弟妙手回春呢，依我看，叫赛华佗都是白瞎了，那是比华佗都医术高超，今儿好不容易登门拜访，才知道伯父伯母也是医学中人，敢情咋是医学世家。”
听着蒋天阳恭维的话，闻声出来的张北斗连称不敢，顺势的还瞪了一眼张扬：“愣着干嘛呢，把小蒋同志迎回屋喝口热茶呀，礼尚往来，礼尚往来，大冷天让人家搁门口杵着做甚。”
蒋天阳原本准备回屋告辞的，结果瞧到张扬过后没了离开的意思，干脆就借坡下驴，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张北斗扯了起来。
顺便的把自己当时如何受伤的事情添油加醋讲了一遍，他也清楚跟泼皮逞凶斗狠受伤有些丢面跌份，所以干脆给自己标榜了个见义勇为的角色事迹。
什么碰到小偷窃取女同志包袱，挺身而出，不幸受伤云云。
偏偏张北斗还就吃这套，一边夸蒋天阳身怀浩然正气，英雄出少年，一边感慨世风如下。
张扬沏茶听着这大义凛然的话，觉得有些想笑。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不知道这蒋天阳遭了磨难过后，还会不会像当初一样，跟着一群顽主整天闹哄哄一片。
沏好茶后，张扬趁着张北斗和杜敏烧菜做饭的功夫，可算是有了机会跟蒋天阳扯淡。
一番问询才知道，他爹前些天不知何种缘故，开会的时候喝茶，这两天闲着也没事，所以干脆把他爹老部下送来的礼品掂了些，特意来感谢张扬这个救命恩人。
顺势想要结交张扬，道理也很简单，人吃五谷杂粮，谁还能没个有病有灾的时候，张扬的医术最起码蒋天阳是亲自体验过，自然是有意攀交情。
“开会的时候喝茶了?这，你爹不是四野的吗……”
张扬听着这有些熟悉的桥段，一时间有些搞不明白状况，要是自己记忆没出偏差的话，蒋天阳他爹是四野的老部下，按理来说，早期这几年应该是请人喝茶的角色才对呀。
现在这节骨眼，永远健康应该还没耐摔失势才对，这怎么还来了个倒反天罡呢。
蒋天阳对这些弯弯绕绕自然是满头雾水，有些纳闷的反问了句：“四野咋了?听我爹警卫员讲，是学习考察去了，我寻思着人不就是要多读书多进步吗，应该没啥事吧……”
“呃……读书好呀，多读书，读好书，人要。”
蒋天阳跟绝大多数顽主一样，除了变着法的耍乐子，对这些方面不胜光顾，也不想了解。
张扬也清楚身上套不出有用的情报，干脆浅尝辄止，顺势就把话题引到伤口痊愈的问题上。
聊了没多久，杜敏便张罗着吃饭，兴许是第一次招呼戎装的朋友，尽管蒋天阳身上披着的那套将校呢大衣是他爹的，但杜明说话还是有些拘束。
她跟张北斗不同，张北斗属于那种脑袋都掉了不过碗大的疤，你说话称心如意，我就跟你和和气气，你说话要是不合我心意，我也让你难堪的下不来台。
而杜敏则是信奉，秀才遇到兵有理难讲清的原则，祖师爷华佗牛吧，不也说被砍就被砍了。
再加上搞不清楚蒋天阳的身份，杜敏全程都有些谨小慎微。
小妹张莹倒是没那么多顾虑，该夹菜夹菜，该吃饭吃饭，顺便还挑个咸淡口。
只有清楚蒋天阳底细的张扬显得随性，自顾自吃饭，顺便还有一些感谢蒋天阳这次的登门造访，让杜敏一时忘了昨天自己彻夜不归的事实。
结果饭扒了没两口呢，院子里突然又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起初张扬还没咋注意，只以为是门口胡同又过了辆车，张北斗甚至还嘟囔着吐槽了句。
“这些开四轮汽车的，一个个眼睛长在头皮上，这么窄的胡同，多骑几辆自行车都挤的不行，这个节骨眼还愣是开车进胡同，也是个闭眼渣。”
蒋天阳一边扒拉饭，一边附和道：“伯父说的对，现在能源多紧张呀，你看那公交车都是顶着一个大气包，像个慢吞吞的乌龟壳，这些开小汽车的一个个别提多神气了，油是公家的，可劲烧呗，哪像我腿着个自行车，走街串巷就几个馒头的事。”
听这些人吐槽抱怨，张扬又多舀了勺热腾腾的肉汤，刚准备送口里呢。
突然自家半虚掩的房门猛然被人从外推开，紧接着一个相熟的邻居，有些着急忙慌，话都讲不利落的嚷嚷道。
“老张，外面来了几个穿军装的，荷枪实弹的，把车停在门口了，看这架势，保不齐要逮人吧，该不会是你在学校口无遮拦，又给咱院招了无妄之灾吧。”
“?”
原本事不关己的张北斗听到这话险些当场噎住，感冒喝了口茶水顺下去后，惊疑不定道。
“老赵，瞎胡咧咧什么呢，我口无遮拦，我那叫就事论事，我还就不信了，这难道还不让人说实话了，世上哪有这种歪理?”
话虽然说的大义凛然，临危不惧，但是张扬却猛然注意到，自家老爹腿肚子有些发颤。
蒋天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杜敏则是面色惨白，只以为是自家丈夫又在学校里说了什么不利于团结的话。
正寻思着要不要让张扬和张莹翻墙，赶紧麻溜跑路呢，但又一想，祸不及家人，大人间的事，跟孩子又牵扯不上关系。
再就是，荷枪实弹来了那么多，不跑的话说不准还有幸存的可能，要是脚底没有，万一背后身中数枪自缢而亡咋整……
所以只能幽怨的瞪了一眼张北斗，后悔自己遇人不淑。
出了这变故，大家伙也没得动筷子的念头，张北斗和那通风报信的邻居面面相觑，那老赵愣了片刻过后，长叹一口气。
忙不迭地小步跑，走到院子里似乎是迎接什么人：“同志同志，张北斗家就在前面，中院正房最大的那间就是，我们虽然是邻居，但这老家伙脾气倔，那是向来尿不到一个壶里呀……”
“咕噜，这……”
眼看相交多年的老赵成了带路的，张北斗心里说不发怵那是假的。
别看他整天在学校里狷介傲慢，一副怼天怼地的模样，可真当铁拳砸在身上，才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恐慌。
他还一大家子人需要照料呢，这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
就在他惊疑未定的功夫，张扬倒是着气定神闲，不慌不忙的把碗里的饭扒完，擦了擦嘴，又往铝制水壶里添了下水，放到煤炉上热着。
有些调侃揶揄的道：“爸，你慌个什么劲，平常在学校里不是一副烈丈夫的模样吗，恃才傲物，无畏无惧……”
“我……你个臭小子，懂什么，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从不立危墙之下……”
然而说着说着，张北斗言语就呛住，愧疚的看了一眼旁边的杜敏和妻，满是落寞道：“这招棋，终究是走错了，过刚易折，你爸我嘴里念叨这么多年，没一次记到心里，以至于此，徒奈何?”
这骤然之间的真情流露，一时间听了杜敏还有一些感动，刚准备想配合的气氛，说上几句暖心的话。
张扬却挑了一下嘴，懒散把房门打开，嘴角挤出一抹苦笑：“黎伯父，有劳亲自登门，寒舍蓬荜生辉呀。”
被几个警卫员簇拥着的黎明神色平常，打量了一眼周遭环境，看着院子里私搭的棚户，以及杂散乱的煤堆，眉头微蹙。
“都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这乱糟糟乌烟瘴气的，秋白这丫头我又娇生惯养的厉害，过苦日子能遭得了这份罪不?”
话音刚落，一直在身后跟着的黎秋白嘟囔着嘴有些撒娇道：“爸，你就别瞎操心了，只要有张扬在，住哪都行，我不挑这些身外之物。”
刹那间，包括悔恨终身的张北斗在内，众人都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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