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院同样忙得热火朝天,吴淑倩正领着刘莉,何湘云拿着扫帚和鸡毛掸子清扫卫生,把平常顾及不到的窗沿边边角角,楼梯道缀着的灰掉子通通打落扫进灰斗里。
阳光映衬下显得雾霭满天,乌烟瘴气,几女干脆戴上口罩,戴好帽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冷不丁的瞧见张扬姗姗来迟,刘莉慌忙把手里的鸡毛掸子递过来,半是撒娇半是埋怨道:“咱们卫生院本来就人手紧张,潘书记这倒好,把你借过去写春联,连点慰藉和鼓励都没,还以为中午再怎么着也得管一顿饭呢。”
见张扬木讷的接过鸡毛掸子,神情僵硬,出于本身敏锐的直觉,一旁的吴淑倩隐约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但具体哪里出了偏差也难以讲明,只能试探着说了句暖场的话:“张扬同志,你个子高,踮起脚举着鸡毛掸子就能够到屋顶,能者多劳,要是身体不舒服,我跟刘莉,何湘云同志能克服的。”
“吴姐,我……”
张扬犹豫片刻,欲言又止。
到底是跟张扬耳鬓厮磨这么长时间的枕边人,哪怕只是细微的表情波动,吴淑倩也嗅到异常之处。
绾下额前有些散乱的发丝,即使心乱如麻,却依旧佯装镇定的吩咐刘莉,何湘云继续清扫。
自己则是跟张扬进了护理间,将门阖上后,有些颤声道:“说吧,该不会是捅篓子了吧……”
“捅篓子?呃,确实捅了篓子……”
不知为何,张扬下意识想到了南锣鼓巷的娄晓娥,迟疑片刻过后,倒也没有隐瞒,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给吴淑倩讲了一下。
只不过处于感情方面考虑,刻意隐瞒了黎秋白假怀孕的事情。
事实也正像张扬预料的那样,吴淑倩乍一听黎秋白大了肚子,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还没来得及用幽怨的眼神去剜张扬呢。
紧接着又听闻黎云快马加鞭,随时有可能抵达冯家峪手刃登徒子之后,她此刻也顾不得再埋怨张扬了。
心乱如麻的来回在房间里踱步,嘴里不停念叨嘀咕着:“挺大个活人,能藏哪呢,地窖,杂物间,后山,还是说老乡家……”
正絮叨忧虑的功夫,虚掩的房门嘎吱一声因外力被人推开。
张扬抬头望去,只瞧见满脸惊愕的何湘云,刘莉正一脸失望的大眼瞪小眼。
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们会躲在门后偷听,所以吴淑倩只是叹了口气之后,倒也没多说什么,反而让俩人进来一块出谋划策,先把燃眉之急给解了。
何湘云倒还勉强好点,强颜欢笑,怏怏不乐走了进来,刘莉则是一脸阴沉,小脸煞白。
可这个节骨眼,木已成舟,大错铸成,再埋怨指摘没任何用处,当务之急是怎样保住张扬这条小命,别的事情都要往后稍稍。
逼仄的护理间内,吊诡的寂静……
尽管有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的说法,但现实情况就是,几个人除了面面相觑干着急之外,确实是拿不出什么顾虑周全的好主意。
这也在张扬预料之中,大家伙的活动区域平常撑死了就冯家峪这一亩三分地,不是逢年过节探亲的话,连进趟城都少。
面对平常只能列队欢迎,难觅踪影的黎云,能克服胆怯心理就已属实不易。
大家伙也不是什么外宾,对现实情况都清二楚。
眼下的情况就相当于刚进新手村的玩家,直接通关幕后boss本难度差不多,那种绝望无力感,简直是让人险些窒息。
张扬却是显得古井不波,反而安慰吴淑倩道:“吴姐,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事情既然已经闯下,总归是要直面,潘书记说让我先躲在卫生院伺机而动……”
“潘书记真是这样说的?”
吴淑倩愣了片刻过后,接着补充道:“张扬,我的意思是,潘书记跟黎云好歹有一层姻亲裙带关系,再加上老话说的好官大一级压死人,姓黎的比潘书记高了那么多级,就怕……”
都是成年人了,张扬自然清楚吴淑倩的话外之音,摊了摊手略显无奈道:“没法,除了死马当活马医姑且一试,再没别的退路了,除了信任潘书记之外,哪还有选择余地呢?”
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面前,众人神情都是一黯,这种将命运寄希望于未知的感觉,颇不好受。
但张扬也不会选择束手待毙,宽慰几句过后,再三叮嘱吴淑倩,刘莉等人自身安全为重,不要一时冲动做傻事,最好是趁着这个时间先回屋歇着,紧锁门窗,别再跟着自己瞎掺和。
跟黎秋白这档子事,是自己惹出来的祸端,要是殃及大家伙的话,反倒不美。
对张扬这种划清界限的做法,吴淑倩自然是极不高兴:“说啥呢,卫生院我是院长,你是我的左膀右臂好帮手,他姓黎的要是真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大不了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我就不相信,咱们这些人都能给币了?”
刘莉,何湘云同样是这个想法,这俩小护士甚至突发奇想,要去动员那几个坐在门诊室疏水瞧病的社员。
到时候,他黎云要是真敢武刀弄枪,多少也要投鼠忌器。
只能说深入一线有一线的好处,刘莉的进展很顺利,群众基础挺牢固。
那几个花白头发,身子骨勉强还算硬朗的社员,一听说救死扶伤的张副院长有难,也不问三七二十一,踉踉跄跄起身表明自己的态度。
对大家伙的热切关怀,张扬多少有些感动,投以木瓜,报以琼瑶,不枉自己搁公社辛勤耕耘这么长时间,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可也清楚这些只不过是杯水车薪,聊以慰藉罢了,顶不了用,甚至还要牵连人家。
再谢过众人一片好意之后,张扬也没有闲着,乘着这个间隙,又给几个门诊室的常客测量下血压,捡完药后,这才有些颓唐的坐在椅子上,静静等着审判到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吴淑倩等人自不待言,那些平常受了张扬恩惠的老人们也是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咦,吴姐,是出什么事了嘛,好多人往这边赶。”
一直站在窗户旁逡巡外界的何湘云突然注意到,有零散几个人朝卫生院这边走,刚开始还是一两个,慢慢的三五成群,更多的社员们从四面八方走来汇聚一团线,朝卫生院这边进发。
张扬闻讯来到窗户旁,透过毛玻璃,看到几个公社的干部正敲锣打鼓,组织人群朝这边来。
“太好了,是潘书记,我们有救了!”
只是稍一打眼,张扬顿时明白潘长军的良苦用心,他黎云可能敢当着几个人,十几个人的面泄愤,事后善了顶多麻烦点。
可当着几十个,乃至于数百个人的面,即使是霸道狂妄如黎云也得虚与委蛇,打碎牙齿往肚里咽。
洒是一团火,聚是满天星……
摩肩擦踵的人群中,乔装打扮,特意戴了个虎皮帽子遮掩的潘长军心里多少也是有些感慨。
弄出这阵仗,他是真没费多大劲,顶多是添油加醋把张扬和黎秋白描绘成苦命鸳鸯的角色,郎有情,妾有意自由恋爱,但是却被霸道父亲以门户之见要棒打鸳鸯。
甚至说霸道父亲还要逮人折磨云云,这种缠绵悱恻,悲惨凄凉,罗曼蒂克式的爱情,大家伙先前顶多是在说书先生讲的梁祝化蝶当中听闻过。
觉得新奇之余,更多的就是愤怒,都啥时候了,旧社会的时候婚姻包办,儿女没人身自由,现在新社会了,要依然是婚姻包办,儿女没人身自由的话,那……不就白来了?
更何况,张扬在公社卫生院坐诊这么长时间,在一众社员当中积攒了不少口碑,潘长军只是稍微一撺掇,大家伙就都群情激愤过来了。
“嘿,黎云,黎云,今这一关,我看你咋破!”
潘长军一想到黎云追寻过来,却被一群社员堵住,喷的满脸唾沫的场景,心里就有些暗爽。
他这些年活的那也是憋屈,按辈分,这么多年,哪怕是饭桌上微醺,潘长军屁股依旧不敢坐满凳子,就这,黎云甚至都不愿意叫上一声姐夫。
一直颔首低眉,点头哈腰,低声下气,潘长军觉得自己那叫一个不爽利,现在能出口恶气再好不过了!
所以又夹着嗓子扯了一句:“张扬同志婚姻自由!”
得到不错的反馈回应之后,潘长军又压了一下帽子隐遁而去……
眼见潘长军已经把戏台搭好,剩下的就是自己登场唱独角戏了,所以张扬也没怯场,清咳一下嗓子,准备了篇腹稿后。
大家伙都一窝蜂的挤到走廊,张扬情真意切的诚挚道:“父老乡亲们,你们的一片良苦用心,我张扬心领了,但请相信我,今天面临的困难远比我先前遭遇的所有事摞在一块都要难,我不想拖累大家。”
话讲到这,张扬把目光落向刘莉,何湘云等人,声音略带一些哽咽悲鸣。
“讲句良心话,来冯家峪公社这么长时间,坐诊呀,下乡义诊啊,酸甜苦辣,生离死别呀,众生百态都体会过滋味,也认识了许多老同志,老前辈们,见识了挺多。”
“甚至还在秦家村认了个义子,叫张二民,人挺聪明务实,就是家里担子太重,小小年纪又是割猪草,又是放羊照顾家里,饿的瘦骨嶙峋。”
“我觉得不虚此行,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依旧会选择来乡镇,来咱们冯家峪公社!继续投身于无限的服务当中!”
一席话起了附鼓之效,一些泪腺浅的女同志眼里都有泪光闪烁。
可能这一波人当中,许多刚开始都是单纯来凑热闹,瞧个把戏纯当解闷,可氛围一旦渲染好,这些人就不知不觉的带入当中,同样心情有些低落黯然。
至于说剩下一部分无感的人,一听说张扬不能继续在卫生院治病救人,顿时都慌了。
大家伙心里都拎得门清,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可也是自己的呀。
张扬好歹是公社卫生院学问最高,肚里面墨水最多的医生,有个三长两短,或者是碰到棘手的情况,好歹有些应对处理的底气手段。
不至于先前那样,卫生院除了治个头疼脑热外,别的异常艰难,连包扎骨折都马马虎虎。
许多得了急症的人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坐车慌里慌张的跑城里,有这赶路的时间,黄花菜都凉了。
大是大非可能拎不清,但只要关系到切身利益,不着急才怪呢。
所以这波社员一直簇拥在张扬旁边,无论如何都得护卫安全。
见此情况,一直提心吊胆,惶恐不安的吴舒倩等人这才如释重负的长舒口气,情绪也趋于平缓。
人到底是群体性生物,单打独斗可能惶恐不安,可多多少少有个伴,底气就会增加不少。
张扬看着走廊内乌泱泱一群人,觉得应该有个百十来号,顿时起了主意,在吴淑倩耳边腹语几句后,她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张扬,小声嘀咕了句。
“确定真这样?”
“当然!属他戏耍我们,不允许我们反制?没这个道理!”
点点头,张扬眸子里闪过一抹冷芒……
一刻钟后,徐鹏开着吉普车载着面黑如铁,阴沉似水的黎云率先赶来卫生院。
吉普车后车厢,黎云旁边还坐着满脸陪笑的潘长军:“老首长,张扬这小畜牲在门诊室坐诊呢,你看,用不用我去派民兵公安,直接破门把人逮起来?”
听着潘长军小心翼翼的请示,闭目养神的黎云揉搓了一下眉峰,挥了挥手,语气不善的训斥道:“潘长军啊,潘长军,好歹在乡镇历练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有些长进,脑子依旧不会拐弯是不?又不是表彰,用不用把全公社老百姓都叫过来捧场看戏?”
冷不丁的被这一臭骂,潘长军咬紧牙关,心里腹诽吐槽了句,可面上却依旧恭维:“老首长教训的是,这事是我欠考虑,没往细处想。”
“没往细处想?呵,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说过那么多话,你潘长军但凡是耳朵稍微挂一点,也不至于光干蠢事,就算是块榆木疙瘩天天被说,多少也能开点窍。”
痛骂完一顿潘长军后,黎云仍然觉得有些不过瘾,继续开始翻旧账:“就拿相亲的事儿说吧,好端端一件容易事愣是被你搞砸,我有些时候真想看看你脑子里面塞的是浆糊还是啥,当初要不是你张罗着相亲,事情会成这样?”
潘长军默不作声,只是垂下头霜打的茄子一样大气都不敢喘,心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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