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蒙蒙亮。
张扬起了个大早，烧壶热水，肥皂打出泡沫涂在脸上，用刮刀将嘴唇和脸颊的胡须刮干净，埋在脸盆里呼噜呼噜洗完脸擦干后。
戴上海虎绒帽子，穿件军绿色棉袄，腰间再扎根铜头皮带，显得干练利索。
收拾妥当，把仍然处于酣睡状态的秦淮茹唤醒，简单吃了点东西垫下肚子，便将门锁上，拿上昨天潘长军开的介绍信，瞄准后山小道行进。
“张扬，不妨事，姐自己走没问题的。”
秦淮茹身姿丰腴，虽然个头不甚高，可背起来依旧沉甸甸的，走了一里多路，似乎心疼张扬，她坚持要杵着木棍自己走。
结果受伤的脚踝压根遭受不住剧烈运动，走起来一瘸一拐的不说，剧烈疼痛更是让她小脸煞白。
得，这女人还挺倔……
张扬以手遮眉，站在一块较高的山石上眺望一圈，隐隐约约调到村落的轮廓。
所谓望山跑死马，从山腰的位置往下乍一看，黄金眼发动，银装素裹，万物空寂，那错落有致的村庄处在山脚下的位置，傍条蜿蜒河流。
张扬甚至能够瞧到许多穿着灰棉袄的庄稼户，正背着篓子捡拾牛粪、狗屎之类的，时不时停下来，冻得往手心里哈气。
“秦姐，别逞能了，昨天夜里你背我那么长时间，今我背你算是扯平了，赶紧上来吧，等快到村的时候，你再下去自己走。”
张扬皱眉，不由分说的背起秦淮茹，他刚穿越来时身材有些削瘦，但经过这段时间长春功的增益。
食量上升之余，力气也大了许多，秦淮茹这一百二十来斤真不算吃力。
打个恰当比喻，这点劳累比跟秦淮茹睡觉要轻松多了……
要不说人家狮子是草原一霸呢，数秒结束纷争，动不动旷日持久的数个小时，那是腰酸背痛，精神麻木，跟拉了一晚上磨一样。
有些时候，太强也是一种苦恼……
半个钟头，在通往秦家村必经之路的石桥处，趁着周遭无人，张扬将人放下，嘱咐道。
“秦姐，咱们这就就此分别了，过会会有人路过，到时候你回娘家养伤就行，我去找村支书开展工作。”
“嗯……”
秦淮茹抿着嘴唇，有些眷恋的看了张扬一眼。
经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她心里也掺杂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情愫，甚至夜深人静，依偎在张扬怀里时。
她也曾暗自想过幸福生活，但血淋淋的现实又告诫她，梦终究会有醒的那天。
她是寡妇遗孀，身边还跟着几个拖油瓶，张扬年轻气盛，风华正茂，俩人终究尿不到一个壶里。
但真当分离这天来临时，她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怅惘，实在难顶。
“张扬!”
秦淮茹猛的叫住了张扬，挤出一抹笑容：“过段时间，我把围巾织好了，再给你送过来。”
“给我送围巾?”
张扬没成想，秦淮茹居然说到做到，原以为昨夜只是玩笑话呢，但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道理，张扬也没拒绝，点头应承下来。
告别秦淮茹后，按照秦淮茹指点的道路，走了没几分钟，就找到秦家村村支书，秦老大家的院子。
规整的三间土胚房，茅草屋顶，用树枝扎成的篱笆只围了半圈，院子中最显眼的是那麦秸秆垛子。
这秸秆垛子用处颇多，既能够冬天当草料喂牛羊，也能烧锅做饭，跟粪堆埋在一起的话还能沤肥。
张扬小时候，就喜欢跟小伙伴一起把秸秆肚子中间掏空，藏在里面捉迷藏躲猫猫，别提多暖和了。
“老支书，老支书在家吗，我卫生院的张扬呀，下村义诊来了！”
张扬敲了一下门，屋子里面的人听到动静，一个苍老妇人颤着声音道：“他去祠堂了，出门右转那栋砖瓦房就是。”
对方没开门，张扬虽然觉得好奇，但一想这年头物资贫瘠，许多农户家里可能过冬的衣服都不够。
通常都是谁出门，谁把那一身棉衣棉裤穿走，剩下的人大多都是缩在被子里。
走亲戚也是如此，一般串亲戚的时候都会事先通知好，等到那天之后，左邻右舍互相接济着，凑上几套衣服，让一家人身上都有块遮羞的布。
听潘长军讲，秦老大家里子女不少，大白天不开门也正常。
所以按照那老妇人说的话，出门往祠堂奔去。
秦家村，男女老少拢共有八九十户，三百来号人，以秦，赵两姓为主。
按秦淮茹的说法，原先秦家村不叫秦家村，叫廖家村，祖上曾出过进士及第的知县，后来更是官居巡抚，是李中堂身旁的红人。
廖姓族人鸡犬升天，免了赋役，劳役，在此地形成村落，盖学堂，建祠堂，开渠灌田，倒做出了一番事迹。
可惜花无百日好，人无千日红，民国初年，兵荒马乱，再加上闹瘟疫，一个村里的人几乎都死绝了。
一些逃难要饭的人慢慢在原本廖家村的地界开枝散叶，休养生息，逐渐繁衍下来。
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仍有三千钉，秦家村的这处祠堂红砖黛瓦，雕梁画栋，粗略的一瞧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了。
门前的青石台阶都有数米高，只不过由于风蚀氧化，有些墙皮已经斑驳脱落，个别房间的屋顶有一些坍塌。
现在被改成了学堂以及村部所在地，平常大队支书，大队会计，以及附近几个村落的学生进进出出。
张扬欣赏了一下祠堂的门牌匾，字迹遒劲有力：“为群众服务!”
正暗自愣神的功夫，猛然听到祠堂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你个狼心狗肺的，我好心待你吃，待你喝，想着你是城里来的知识分子，按老支书说的，是有学问的，有学问的人咱尊敬，结果你呢，你算个屁，色胆包天，怂包蛋，狗东西，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一刀攮了你，你就是人熊揍的!”
“卫东，别冲动，别冲动，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嘛!”
一阵搏斗撕扯声音过后，紧接着，就是一阵女声的尖叫，张扬站在台阶上还没反应过来呢。
大门的位置突然飞奔而过一个身影，那人留着络腮胡须，戴个酷似船帽的毛线帽，穿件靛蓝色棉袄，肚子处的位置明显划破，跑出不少棉絮。
戴个黑框眼镜，整个人三十来岁的模样，阔面重颐。
身材不高不低，是个圆脸，此刻一脸惊慌失措的朝外面狂跑。
甚至在过楼梯的时候还险些摔上一跤，慌里慌张夺路而奔，跟张扬擦肩而过时，一只鞋还不小心甩出。
他弯腰刚准备把鞋拾下来，但是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怒骂声。
这人心一狠牙一咬，就这么穿着一只鞋在雪地里没头苍蝇一样，撒丫子狂跑。
张扬正蒙圈的功夫，另一个四十来岁，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拿着一把砍柴弯刀紧跟着追了出来。
怒目圆睁，嘴里喋喋不休的追骂道。
脚旁边则蹲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紧紧抱着男人的大腿，像块狗皮膏药一样死死黏着自家丈夫。
“卫东，你听我说，我跟蒋蒙真没什么，他是从城里来的知识分子，我寻思，让他有时间给咱家孩子多补些课，学点知识，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我不听劝?赵荷花，你上坟吃贡品，搁这糊弄鬼呢，给咱家孩子补课，不能正大光明的当面说?非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亏你说的出口!”
“没脸没皮的东西!”
“今我把话撂在这，我今天不把这畜生剁了，算我秦卫东吃奶长大的!”
俩人这一番情绪表演，张扬大致也揣测出了个梗概。
自古奸近杀，赌近盗，柴刀都使出来了，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张扬特意还抽空瞧了一眼这个叫赵荷花的小妇人，发现虽然三十来岁，久做农活略显沧桑，但胜在底子不错，瓜子脸，丹凤眼，身子也单薄。
在一众村姑当中，绝对能称得上美人了，也难怪这叫秦卫东的怒火攻心。
不过说来也奇怪，张扬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个到秦家村学习受教育的所谓知识分子，好像是昨天上午刚被村支书秦老大领过来吧。
这才过去一夜，这么快就出幺蛾子?
张扬甚至都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因为作风有问题才被人反映，到了秦家村。
疑惑的功夫，花白头发，精神矍铄，身子还算硬朗的村支书，秦老大也气愤的追了出来。
用旱烟袋恨铁不成钢的敲了敲秦卫东的脑袋：“你呀，要闹成什么样才肯停下来嘛，娃娃还等着上课呢，你这好，光凭一些有的没的，就把人老师撵走了，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支书，你不知道，我当时透过门缝，瞧得一清二楚，这贱女人不但把家里仅剩的鸡蛋煮了，还凑在一起说话，就差手对手，脸对脸了。”
“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秦卫东说着就要继续追上前，但是经过这么一耽搁，人早跑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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