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林清欢己在宫装里套了层素纱。
铜镜里映出她苍白的面色，倒比昨日更添三分病容——皇帝派来的张院判正候在偏厅，她得让这太医把“命数不过半年”的诊断再往深里说几分。
“姑娘，沈世子在外头候着。”阿九捧着朝冠进来，声音压得极轻，“说是要同您一道上早朝。”
林清欢指尖在妆匣上顿了顿。
昨日夜里皇帝说要宣布大事，沈景明这时候来，分明是要同她共进退。
她对着镜子扯出个清浅的笑，将朝冠上的珍珠穗子理得整整齐齐：“请他进来。”
沈景明掀帘而入时带了股寒气，玄色锦袍上还沾着晨露。
他望着她面上的病色，喉结动了动，终究只说了句：“今日无论什么旨意，我都接着。”
林清欢垂眸替他系好被风吹乱的玉带：“我也是。”
太和殿的金漆柱子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林清欢跪在丹墀下，听着皇帝的声音在殿顶的藻井间回荡：“镇北王世子沈景明，才略兼备；林府庶女林清欢，贤德可嘉。
朕闻民间有’双璧映朝‘之誉，特赐婚，择吉日完婚。“
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万岁”声。
沈景明的手在袖中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她便跟着叩首，声线里裹着三分颤意：“谢陛下隆恩。”
退朝时，礼部的人追上来要商量婚仪，沈景明挡在她跟前：“林卿家近日咳得厉害，这些琐事我来同你们说。”他侧过身时，袖中露出半枚玄鸟玉佩的边角——正是昨夜那檀木匣里的。
林清欢望着他挺首的脊背，喉间泛起苦意。
皇帝这赐婚，明是拉拢镇北王府与林氏，暗里却是要将两人绑在一处，用婚姻做枷锁。
可她早与沈景明商量过，借着婚仪筹备，往尚宫局、司宝司安插林府旧部，连沈府的暗卫都能以“陪嫁”名义渗入宫城。
“姑娘，回府吗？”阿九扶着她上轿。
林清欢掀了轿帘一角，看见沈景明正同礼部尚书说话，发冠上的红宝石在阳光下晃了晃，像极了她昨夜染在帕子上的朱砂。
回林府的路上，她让轿夫绕去城南旧宅。
那是她生母生前住的院子，父亲林正渊总说“庶女不宜张扬”，可她知道，生母房里的檀木柜暗格里，藏着林府三代的账册。
“阿九，把烛台拿近些。”林清欢蹲在满地旧物里，指尖拂过一本泛黄的《论语》——这是生母教她识字时用的。
翻到最后一页，一张薄纸飘落，上面是生母的字迹：“欢儿生辰，正渊赠玉。”
她顺着线索打开檀木柜最下层，霉味混着沉香味扑出来。
最里面有个铜匣，锁头早锈死了，她用发簪挑开，里面躺着枚青铜令牌，正面刻着“林”字，背面竟是沈家祖传的云雷纹。
“这是...”她捏着令牌的手在发抖。
记忆里沈景明曾说过，沈家令牌背面的云雷纹是“镇北”二字的变形，除了家主，连世子都未必见过完整纹路。
当夜，沈景明翻窗进她院子时，她正对着令牌发怔。
他伸手要碰，被她躲开：“这是我在生母旧物里找到的。”
沈景明的瞳孔缩了缩。
月光照在他脸上，映出几分他从未示人的脆弱：“我祖父临终前说过，他与林伯父有密约。
当年先皇病重，有奸臣要扶旁支继位，他们立誓要共护正统...这令牌，该是信物。“
林清欢将令牌塞进他掌心：“所以你总说我像林伯父，不只是因为眉眼。”
沈景明突然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清欢，我们本就是同路人。”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刀剑相击声。
阿九的尖叫混着血味撞进窗来：“姑娘！
镇北王府外有刺客！“
林清欢抄起案上的匕首冲出去时，正看见沈府的暗卫押着个蒙面人。
那刺客被砍断了右手，却还在笑：“林姑娘不认得我了？
我是春桃啊，您十二岁那年被卖去城外的贴身侍女。“
春桃？
林清欢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她记得那年春桃偷了她的珠钗，被林夫人发卖时哭得肝肠寸断。
可此刻这张脸，分明是用药粉改了容的。
“把她送到我房里。”她转身时，袖中匕首的寒光扫过春桃的眼睛，“我要亲自问。”
沈景明拉住她的手腕：“太危险。”
“不危险。”她反手扣住他的脉门，“她敢来，就是要我信她是弃子。
我把她留在身边，他们的联络网才会自己送上门。“
三日后，沈景明在酒肆里逮住个鬼鬼祟祟的东厂番子。
那番子怀里的密信上，赫然列着太子讲学师傅、户部侍郎等十二人名字。
“清欢，这名单...”沈景明将纸页推到她面前时，指节泛着青白。
林清欢将名单折成极小的方块：“拿给皇帝。
他要的是’忠臣‘，我们就给他个清洗的由头。“
果然，皇帝看了名单后拍案而起，当日便下旨抄了东厂提督的家。
林清欢站在御书房外听着里面的摔杯声，忽然想起张院判今日没再来请脉——皇帝大概觉得，将死的林卿家，用不着再盯着了。
半月后，皇帝咳血倒在龙椅上。
林清欢被单独召进寝殿时，看见他鬓角的白发比上月多了一半。
“卿家愿不愿意，替朕看着幼帝长大？”皇帝的手搭在她头顶，像极了父亲生前摸她发顶的动作。
林清欢跪在龙床前，额头贴着冰凉的金砖：“臣愿以命相护。”
她起身时，袖角擦过龙床旁的妆台，一枚灰扑扑的石片落在地上。
那石片上刻着些古怪纹路，像星图又像符咒。
她不动声色拾起来，藏进袖中。
出了宫，阿九扶她上轿：“姑娘，今夜要去城南吗？”
林清欢望着渐暗的天色，指尖着袖中的石片：“去请孙师傅。
他当年给先皇修过观星仪，该认得这东西。“
轿帘外，晚霞正染透宫墙。
她望着沈府方向亮起的灯火，忽然笑了——这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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