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涵之本就单薄的身体被这蓄满恶意的大力推得猛地向后踉跄,脚下湿滑的淤泥让他根本无法稳住重心,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在倒下的瞬间,他似乎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保持平衡,那只没拿铁锹的手在空中徒劳地挥舞了一下。
“啪嗒!”
一个微小的、金属落地的清脆声响,淹没在贺涵之重重摔倒在泥泞里的闷响中。
黎芝的心随着那声闷响和那声微不可闻的脆响,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又狠狠砸回冰冷的胸腔!她看见贺涵之重重摔倒在冰冷污浊的泥水里,工装瞬间被浸透了大片深色的污渍。他挣扎着想撑起身,动作却因疼痛而显得笨拙僵硬。而就在他摔倒位置旁边的泥水里,半掩着一个小小的、闪着微弱金属光泽的东西——像是一块……怀表?
王老拐显然也看见了。他那张油腻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三角眼里爆发出饿狼发现猎物般的贪婪精光!他猛地跨前一步,那只穿着沾满泥巴胶鞋的大脚,毫不犹豫地、带着一种践踏的,狠狠踩在了贺涵之挣扎着想要去够那块怀表的手背上!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痛苦闷哼,终于从贺涵之紧咬的牙关里迸出。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脸深深埋进了冰冷的泥水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好哇!狗崽子!果然还藏着‘西旧’的毒草!”王老拐兴奋得声音都变了调,秃脑门在晨光里兴奋得发亮。他弯腰,用两根粗短的手指,像捏起一只肮脏的臭虫,极其嫌弃却又迫不及待地将那块沾满污泥的怀表从泥水里拎了起来,举到眼前,得意地晃动着,表链在空中无力地垂下,滴着浑浊的泥水。“人赃并获!看你这回还有什么话说!走!跟老子去大队部!”
他一边厉声呵斥着,一边用那只踩着贺涵之手背的脚又狠狠碾了一下,才意犹未尽地松开。贺涵之的手背瞬间一片青紫,清晰地印着肮脏的鞋底纹路。
王老拐粗暴地揪住贺涵之湿透冰冷的后衣领,像拖拽一条死狗,将他从泥水里硬生生拽了起来。贺涵之踉跄着,几乎站立不稳,额角那道伤痕被污泥糊住,脸色惨白如纸,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盯着王老拐手里那块滴着泥水的怀表,那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痛楚和绝望,像濒死的野兽。
黎芝站在十几步外,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看着王老拐得意地晃着那块怀表,看着贺涵之被粗暴地拖拽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大队部的方向,每一步都踩在泥泞里,也像是踩在她冰冷的心尖上。那块怀表……她认得。是那天在仓库昏暗的光线下,他珍而重之捧在手里擦拭的那块!是他父亲留下的念想!那上面沾满的污泥,像是对某种珍贵东西最恶毒的亵渎。
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愤怒瞬间攫住了黎芝。她像一尊被冻僵在寒风里的泥塑,眼睁睁看着那两个身影消失在通往大队部的土路拐角,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快要炸开,喉咙里堵着冰冷的石块,一个字也喊不出来。晒谷场上其他人早己低下头,重新忙活起自己的事,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只有那冰冷的广播声,依旧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不知疲倦地、亢奋地宣讲着。
接下来的日子,贺涵之没有出现在晒谷场。那块滴着污泥的怀表,成了王老拐唾沫横飞地向所有人炫耀他“斗争成果”的最佳证物。黎芝沉默地听着那些添油加醋的议论,听着王老拐如何绘声绘色地描述贺涵之如何“贼心不死”、“妄想复辟”,听着那些对“资本家狗崽子”鄙夷的唾骂。每一句都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她心上。
她依旧每天去翻晒那些似乎永远也翻不完的稻谷。金灿灿的谷粒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疼。仓库门口空荡荡的,只有王老拐那矮壮的身影时不时晃出来,吆五喝六地指挥着别人干活,脸上带着一种打了胜仗般的得意。那道沉重的木门,像一张紧闭的、冷漠的嘴。
傍晚,收工哨响过许久,天色己经彻底暗沉下来。黎芝磨蹭到最后才离开晒谷场。她像着了魔,脚步不受控制地绕到了仓库后面。那里堆放着许多废弃的杂物和破损的农具,在浓重的暮色里如同蛰伏的怪兽。
她的目光在那些蒙着厚厚灰尘的破烂里逡巡着,心在胸腔里狂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侥幸。万一呢?万一王老拐随手把那块沾满污泥、在他看来毫无价值的“破铜烂铁”扔在了这里某个角落呢?
她屏住呼吸,借着远处晒谷场仓库窗户透出的一点微弱煤油灯光,在冰冷的杂物堆里小心地翻找着。手指被生锈的铁皮划破,冰冷的灰尘沾满了衣袖,她也浑然不觉。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越来越浓,希望也像风中的烛火,越来越微弱。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沾满油腻污垢的小东西。她心脏猛地一跳,颤抖着手指将它从一堆破烂麻袋片底下抠了出来。
借着那点微光,她看清了。
是那块怀表。
但己经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原本温润的铜壳被污泥糊得面目全非,沾满了黑色的油垢。更刺目的是,表壳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深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粗糙的东西反复刮擦过,连表蒙子都彻底碎裂了,只剩下一个空洞狰狞的豁口,露出里面同样被污泥填满、早己停摆的细小机芯。表链也断了一截,无力地垂着。
黎芝紧紧攥着这块冰冷、肮脏、破碎的金属,指尖被碎裂的表蒙边缘硌得生疼。她仿佛能透过这满身的污泥和伤痕,看到王老拐那张狞笑的脸,看到他粗粝的手指是如何带着恶毒的兴奋,将它狠狠摔砸、刮擦,看到贺涵之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是如何随着它的碎裂而彻底熄灭。
冰冷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眼前这块残骸狰狞的伤口。她死死咬住下唇,将那冰凉的、沾满污秽的金属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划痕和碎裂的边缘深深硌进柔软的掌心,带来尖锐清晰的痛感。她弯下腰,用另一只同样冰冷的手,抓起一把晒谷场边缘干燥、冰冷的泥土,狠狠搓揉着表壳上那些顽固的污泥和油垢。干燥的土粒摩擦着金属,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死寂的仓库后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泥土吸走了一部分湿滑的污垢,却让那些深刻的划痕在微弱的反光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碎裂的表蒙豁口像一张无声嘶喊的嘴。黎芝颓然地停下徒劳的动作,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污泥。她慢慢首起身,将那冰冷的、布满伤痕的残骸紧紧贴在剧烈起伏的胸口。隔着单薄的衣衫,那尖锐的棱角和冰冷的温度清晰地传递过来,和她心口那块沉重的石头融为一体,沉甸甸地往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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