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在竹床上坐了七日。
玄炉的星纹每日寅时三刻便会泛起微光，炉口飘出的紫烟裹着他的经脉游走，将前日与血袍翁激战时震裂的丹田缓缓修复。
第七日破晓，炉身突然轻颤，第九道星纹里渗出一线金芒，他喉间一甜，竟咳出半块指甲盖大小的赤晶——那是短刃吞噬的修士神魂凝练所成。
“醒了？”
竹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雷锤子的酒葫芦先探进来，冰渣子“叮叮”砸在青石板上。
这位冰系散修的络腮胡结着白霜，手里还拎着半只烤山鸡，油星子正往他玄色道袍上滴：“山北的矿脉消息，比你恢复得还快。”
林昭接过山鸡，焦香混着血腥味在齿间炸开。
他盯着雷锤子腰间晃动的铜铃——那是散修间传递消息的“千里闻”，铜铃上还沾着新鲜的泥点，显然刚从镇里赶回来。
“白石堂的人今早封了青岚山。”雷锤子扯下酒葫芦塞子，仰头灌了一口，冰酒顺着下巴淌进衣领，“我在茶棚听他们执事说，那矿脉里埋着‘青焰灵砂’，能淬三品以上的火属性法器。”他突然压低声音，酒气喷在林昭耳边：“可巧我前日在山脚拾了块碎石——”他从怀里摸出块黑黢黢的石头，表面还粘着矿土，“你那炉，能看出门道不？”
林昭的指腹刚触到碎石，玄炉便在里屋发出嗡鸣。
他瞳孔微缩——这是玄炉第一窍“鉴物”自动启动的征兆。
炉身的星纹次第亮起，第一颗星芒穿透竹墙，在碎石上投下淡金色的光网。
碎石表面的矿土簌簌剥落，露出内里暗红的纹路，像血管里流淌的岩浆。
“青焰灵砂。”林昭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
前世在猎户棚里听老猎人说过，这种灵砂能让凡铁生出“灵性”，是散修能接触到的顶级炼器材料。
可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玄炉的星纹在扫描时多了道若有若无的虚影，像是某种阵法的残图。
“果然。”雷锤子拍了下大腿，冰渣子崩得到处都是，“我就说那老东西吹牛！
白石堂说这矿脉只够他们吃，可我在茶棚数了数，光是打听消息的散修就有十七拨。“他突然收了笑，指节叩了叩玄炉：”你该去铁岩寨。“
铁岩寨的风裹着铁锈味。
林昭站在谷口，望着石墙上斑驳的剑痕——那是三年前九大门派清剿“逆修”时留下的。
寨门旁的老槐树上挂着七八个铜盆，每个盆里都燃着松油，把“散修不得私采”的告示照得血红。
“来者何人？”
断了左臂的汉子从树后钻出来。
他的右袖空荡荡地垂着，断腕处缠着渗血的粗布，眉骨上有道刀疤，从额角首劈到下颌。
林昭认得他，是去年在黑市替散修出头的“断臂吴”——听说被天一门废了灵脉，却用半块碎铁重铸了修士根骨。
“林昭。”林昭把玄炉往地上一放，炉身的星纹在暮色里明明灭灭，“听说山北有矿，来讨口饭吃。”
断臂吴的目光扫过玄炉，停在第七道星纹上。
那星纹比寻常更亮些，像是被什么温养过。
他突然笑了，断腕处的粗布蹭过林昭的肩：“好胆色。
进来吧，正好有几个老东西在吵。“
寨子里的篝火映着二十多张脸。
有裹着兽皮的猎修，有背着药篓的丹修，最角落的矮桌上还堆着三具残破的机关兽——是精于器道的散修带来的“投名状”。
林昭刚坐下，就有个红鼻子老头拍桌：“白石堂说矿脉是他们的？
放他娘的狗屁！
这山北的地，哪块不是我们散修拿命守下来的？“
“可他们有镇灵锁阵。”另一个灰衣修士缩着脖子，“我上个月在青岚山脚见过，那阵启动时，连地脉灵气都能抽干。”
林昭摸出雷锤子给的碎石，往桌上一抛。
玄炉突然震动，第一窍星纹暴涨三寸，金光照得满室通明。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碎石在光中裂开，内里的青焰灵砂像活了似的，凝成个小旋涡。
“这矿脉有三条主脉。”林昭的声音盖过篝火的噼啪声，“最深处的灵砂能淬三品法器，中间层的够炼气期修士温养灵根，最外层......”他指了指碎石的碎屑，“够你们换十车辟谷丹。”
断臂吴的独手攥紧了桌沿，断腕处的血又渗了出来：“你怎么知道？”
“我有炉。”林昭拍了拍玄炉，炉身的星纹依次亮起，像九颗落进人间的星子，“能看，能炼，能破阵。”
寨外突然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
铁灰色道袍的修士掀帘而入，眉骨凸出如铁，左眼角纹着白石堂的六芒星标记。
他身后跟着八个持矛弟子，矛尖的符文泛着冷光。
林昭闻到血腥味——矛尖上还粘着新鲜的皮肉。
“铁眉执事。”断臂吴站了起来，独手按在腰间的断刀上，“散修寨的规矩，外门弟子不得擅入。”
“规矩？”铁眉的声音像刮过石壁的刀，“大乾律例写得清楚：无主灵脉归九大门派。”他甩动腰间的锁链，锁链上的符文突然亮起，“即日起，青岚山封山三月。
所有散修的采挖工具，交出来。“
篝火“噗”地灭了。
红鼻子老头刚要骂，铁眉的锁链己缠上他的脖子。
林昭看见锁链上的符文在老头皮肤上烙下印记——那是“夺灵印”，能慢慢抽干修士的灵气。
老头的脸涨得紫红，独手拼命去抓锁链，却连半分都扯不动。
“交。”铁眉的拇指按在锁链的机关上，“或者，变彘。”
林昭的手指在玄炉上轻轻一叩。
第二窍星纹亮起，炉温瞬间升高，他摸到怀里的碎铁和符纸——那是今早用玄炉淬过的凡铁，符纸上还留着他的指痕。
“且慢。”他站了起来，碎铁在掌心发烫，“我有个主意。”
铁眉的目光扫过来，像淬了毒的针。
林昭却笑了，指尖引动灵气，碎铁在掌心融化成液，符纸“刷”地窜起蓝焰，竟融入铁液里。
他捏着还在冒烟的符钉，往地上一掷。
“轰！”
地动山摇。
铁岩寨外的封路巨石被震得粉碎，石屑像暴雨般砸在铁眉的道袍上。
林昭看见他眼角的六芒星纹在抽搐——那符钉的爆炸力，足有筑基初期修士的全力一击。
“这是......”断臂吴的断刀“当啷”落地。
“爆裂符钉。”林昭踢了踢地上的碎石，“用凡铁和一阶符纸炼的。”他望向铁眉，“白石堂要封山，总得有封山的本事。
要是连我这散修的小玩意儿都挡不住......“他没说完，玄炉的星纹却替他说了——第二窍的光，比刚才更亮了三分。
铁眉的锁链“唰”地收回腰间。
他盯着林昭腰间的玄炉，又看了看满地碎石，突然甩袖：“走！”八个弟子跟着他冲出门去，带起的风扑灭了剩下的篝火。
“好手段！”断臂吴拍了拍林昭的背，断腕处的血把他道袍染成了暗红，“明儿卯时，我带二十个兄弟在青岚山脚等你。”
林昭刚要应，后颈突然一凉。
“要找矿脉核心，跟我来。”
声音像山涧的泉水，清灵灵的。
林昭转头，看见个灰衣少女蹲在篝火余烬旁，手里攥着把铁镐。
她的眼睛泛着淡青色，像两块浸了灵液的玉，正盯着他腰间的玄炉：“我能闻见灵砂的味道。”
林昭的玄炉突然震动。
第西窍星纹亮起，炉内涌出温和的气息，扫过少女的全身——没有邪术的阴毒，没有宗门的标记，只有淡淡的矿土味，混着点铁锈香。
“你是谁？”他问。
“小霜。”少女站了起来，铁镐往肩上一扛，“我爹是青岚山的老矿工，去年被白石堂的人推下矿洞。”她的指尖划过铁镐上的凹痕，“我能顺着灵流走，就像我爹教的那样。”
林昭摸出块淬过灵的碎铁，递给她：“拿着。遇到危险，捏碎它。”
小霜接过去，冲他笑了笑。
她的牙齿很白，在暮色里像两粒碎玉：“跟我来。
后半夜月隐时，矿洞的镇灵锁阵会弱三分。“
夜漏至三更。
林昭跟着小霜猫腰钻进青岚山的侧洞。
洞壁上的磷火忽明忽暗，照见石壁上密密麻麻的镐痕——都是矿工们用命刻下的。
小霜的铁镐在前面轻点，每点三下就往左偏半寸，像在和地脉说话。
“到了。”她突然停住，铁镐敲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镇灵锁阵的眼，就在这石头下面。”
林昭摸出玄炉，把雷锤子给的碎石投了进去。
第二窍星纹剧烈闪烁，炉温骤升，他甚至能听见炉内传来“滋滋”的声响——那是玄炉在解析矿脉结构。
“他们布了三重锁。”他低声说，手指抚过炉身的星纹，“第一重锁灵气，第二重锁地脉，第三重......”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洞顶垂落的锁链，锁链上的符文正泛着暗红的光，“锁命。”
小霜的手按在岩石上，淡青色的眼睛里泛起微光：“我能感觉到，灵砂在石头下面三尺，往左五步，有个裂缝。”
林昭取出短刃，刃身的火纹突然亮起。
他知道，这是玄炉在给他力量。
当短刃刺进岩石的瞬间，炉身的第九道星纹突然大亮，他听见了那个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在自己心里：“破阵，当以炉为引。”
洞外传来脚步声。
“快！”小霜拽了他一把，“铁眉的人巡夜要来了！”
林昭望着玄炉里翻涌的紫烟，把短刃往地上一插。
刃身的火纹与炉身的星纹连成一线，在洞壁上投下个九芒星的影子。
他能感觉到，地脉的灵气正在往炉里涌，像归巢的鸟。
“这一战，我们赢定了。”他低声说。
小霜的眼睛亮了。
她举起铁镐，朝岩石的裂缝砸去。
第一下，石屑纷飞；第二下，有暗红的光渗出来；第三下，“咔”的一声——青焰灵砂的香气，混着铁锈味，涌满了整个矿洞。
林昭盘坐在矿洞最深处的石台上，玄炉悬浮在膝头。
九道星纹依次亮起，像九盏引路灯，在黑暗中划出微光。
他能感觉到，炉内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像是沉睡多年的记忆，即将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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