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内死寂无声。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呜咽,还有那低沉浑厚的、如同大地脉搏般的嗡鸣,在弥漫着血腥、草药和腐朽气味的空气中交织,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和弦。
猎户汉子跪在冰冷的泥地上,粗壮的身躯佝偻如虾,沾满泥污和暗绿污迹的双手死死捂着脸,指缝间溢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孤狼濒死般的沉闷呜咽。泪水混着汗水和污垢,在他粗糙的脸颊上冲刷出狼狈的沟壑。恐惧、绝望、后怕,还有一丝目睹了神迹般无法理解的渺茫希望,将这个山野汉子彻底击垮。
地上,阿阮小小的身体软软地趴在沈辞沐身上,后背那恐怖的伤口仍在缓慢地渗出带着温润光泽的鲜血,浸透了两人单薄的衣衫。那枚紧贴着她胸口的灰色祖石,此刻散发着柔和而坚韧的光芒,如同一个微型的、温暖的太阳,将她和身下的沈辞沐一同笼罩。光芒所及之处,沈辞沐原本因剧痛和反噬而扭曲狰狞的脸庞,竟奇迹般地舒展了许多,呼吸虽然微弱,却不再像之前那般如同破风箱般艰难。他后背那三道深可见骨、边缘蠕动着青黑色死气的爪痕,在温润光芒的照耀下,一丝丝顽固的、如同活物的黑气正被缓缓地、艰难地逼迫出来,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蛆虫,发出无声的嘶鸣。
而几步之外,那把被老村长松开的、锈迹斑斑的古拙长刀,静静地躺在泥地上。刀身上残留的凶戾死气在祖石光芒的持续照耀下,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彻底的、死寂的腐朽。刀身之上,一道道细微的裂纹清晰可见,仿佛随时会彻底崩碎。刀旁,老村长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朽木,枯瘦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地面,灰暗的瞳孔彻底失去了焦距,只有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气息,证明他还活着。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每一秒都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祖石的力量开始减弱,也许是外界的死寂终于压倒了内心的崩溃。
猎户汉子那沉闷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他放下捂着脸的手,露出那张布满泪痕、血污和泥垢的粗犷脸庞。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茫然,只剩下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退无可退的决绝和……冰冷的麻木。
他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屋内。
女儿阿阮小小的身体,在温润的光芒下如同沉睡,但那苍白的小脸和后背恐怖的伤口,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剜着他的心。
那个来历不明的外来小子,气息似乎平稳了些,但谁知道他体内那怪物什么时候会再次苏醒?
角落里如同死狗般躺着的老村长,那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腐朽凶刀……
还有窗外,那死寂得可怕的山林,昨夜尸傀的嘶吼和爆炸的轰鸣似乎还在空气中残留着冰冷的回音。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猎户汉子的尾椎骨首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侥幸。
不能等了!一刻也不能等了!
这个村子,这个被诅咒的地方,己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随时会吞噬所有人的坟墓!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带着浓重血腥和草药味的冰冷空气刺痛了他的肺腑,却让他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粗糙的大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污秽,眼神变得如同岩石般坚硬冰冷。
他大步走到阿阮和沈辞沐身边。祖石的光芒依旧柔和,但他能感觉到那光芒似乎比刚才黯淡了一丝。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阿阮后背的伤口,伸出颤抖却异常坚定的大手,探了探女儿的鼻息。很微弱,但还在。他又看向沈辞沐,那小子脸色依旧惨白如死人,但呼吸确实平稳了些。
汉子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最终被冰冷的求生欲压下。他俯下身,动作尽可能轻柔地将阿阮小小的身体从沈辞沐身上抱开。当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阿阮后背那温热的、带着奇异光泽的粘稠血液时,心脏如同被狠狠攥紧,但他咬紧了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将昏迷的阿阮小心地放在旁边还算干净的一堆干草上。那枚散发着温润光芒的祖石,依旧紧紧贴在她小小的胸前,如同最后的守护。
然后,他转向地上的沈辞沐。眼神再无一丝怜悯,只剩下如同看待一件工具的冰冷和凝重。他弯下腰,用尽全力,将沈辞沐沉重的、如同灌了铅的身体扛上了自己宽阔的肩膀。沈辞沐的后背伤口触碰到他肩头的肌肉,带来一阵湿滑粘腻的触感和浓烈的腐臭味。汉子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强忍着呕吐的冲动。
“阿阮……”他看向干草堆上昏迷的女儿,声音沙哑低沉,“爹……带你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不再看角落里昏死的老村长和那把腐朽的凶刀一眼,仿佛那只是两件无关紧要的垃圾。他一手紧紧护住肩上扛着的沈辞沐,防止他滑落,另一只手则伸向干草堆上的阿阮,试图将她小小的身体也抱起来。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阿阮的瞬间——
“刘老三!你要干什么?!”
一声带着惊怒和恐慌的厉喝,猛地从破败的茅屋门口炸响!
猎户汉子(刘老三)的动作猛地僵住!他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凶狠地盯向门口!
门口,不知何时己经聚集了七八个村民。都是些精壮的汉子,手里拿着锄头、柴刀、削尖的木棍,一个个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不安。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相对体面些、留着山羊胡子的干瘦老头,正是刚才出声喝问的人,似乎是村里的管事。他们显然是被刚才老村长的嘶吼和刘老三的动静吸引来的。
“刘老三!你肩上扛的是谁?是昨晚引来那怪物的灾星吗?!”山羊胡管事指着刘老三肩上昏迷的沈辞沐,声音尖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恐惧和指责,“村长呢?村长怎么样了?!你……你是不是把村长害了?!”
他的目光扫过屋内的一片狼藉——摔碎的药碗、崩裂的草铺、泥地上的血迹、角落里如同死狗般躺着的老村长、那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腐朽凶刀……最后定格在刘老三肩上那个浑身是血、散发着诡异气息的陌生少年身上。恐惧如同瘟疫般在门口聚集的村民中蔓延开来,他们握着简陋武器的手都在发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放屁!”刘老三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双目赤红,冲着门口咆哮,“老子害村长?是这鬼地方!是那些怪物要害死我们所有人!!”他指着地上昏死的老村长和那把凶刀,“村长疯了!他要杀人!是阿阮……是阿阮……”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看向干草堆上昏迷的女儿,眼中是无尽的痛苦,“是阿阮挡了那一刀!她快死了!”
他猛地将肩上扛着的沈辞沐往上颠了颠,如同展示一个沉重的包袱,对着门口恐惧的村民嘶吼道:“这小子!这小子身上有东西!能对付那些怪物!昨晚就是他!他用不知道什么法子炸了那个大家伙!老子要带他走!带阿阮走!离开这个被诅咒的鬼地方!你们谁拦我,别怪老子柴刀不认人!”他另一只手猛地抄起刚才掉在地上的豁口柴刀,刀尖指向门口,凶悍的气势如同暴怒的野熊!
“你疯了!刘老三!”山羊胡管事又惊又怒,色厉内荏地喊道,“带着这个灾星?你女儿被那怪物的刀伤了,肯定也染上了邪气!你想把灾祸带出去吗?你想害死外面的人吗?你想引来更多的怪物追杀吗?!”
“对啊!不能让他们走!”
“村长都那样了……肯定是这灾星害的!”
“阿阮……阿阮怕是也……”
“拦住他们!不能放他们走!祸害必须死在村里!”其他村民也被管事的话煽动起来,恐惧迅速转化成了对“异类”的排斥和疯狂的敌意。他们虽然害怕刘老三的凶悍,但仗着人多,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农具和简陋武器,堵住了本就狭窄的门口,眼神变得凶狠起来。
“放你娘的狗屁!”刘老三气得浑身发抖,柴刀指着众人,“你们这些没卵子的孬种!怪物就在外面山里!昨晚那东西怎么来的?你们心里没数吗?守着这个破村子等死吗?!滚开!给老子滚开!”
他如同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扛着沈辞沐,一手持刀,一步步向门口逼近。沉重的脚步踏在泥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每一步都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肩上沈辞沐的身体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后背伤口渗出的、带着温润光泽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刘老三肩头的粗布衣裳上,晕开一小片奇异的光斑。
门口的村民被他凶悍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又后退了半步,握着武器的手心全是冷汗。但山羊胡管事躲在人群后面,尖声叫道:“不能退!拦住他!他想害死我们所有人!一起上!把他和灾星都留下!”
人群一阵骚动,恐惧和凶狠在脸上交织,眼看就要一拥而上!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生死关头——
干草堆上,昏迷的阿阮胸前,那枚散发着温润光芒的灰色祖石,光芒似乎感应到了这浓烈到极致的敌意和即将爆发的血腥冲突,陡然变得明亮了几分!
嗡……
那低沉浑厚的嗡鸣声,也随之变得清晰、急促!如同大地母亲带着愠怒的心跳!
嗡鸣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争吵和嘶吼,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门口那些举着武器、面目狰狞的村民,在听到这嗡鸣的瞬间,动作猛地一滞!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敬畏感和……莫名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们被恐惧和敌意点燃的疯狂!他们脸上的凶狠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不知所措的惊悸。仿佛这嗡鸣声唤醒了他们灵魂深处某种被遗忘的、古老的烙印。
就连躲在人群后的山羊胡管事,也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尖利的叫嚣戛然而止,脸上只剩下骇然。
刘老三也感受到了这股奇异的波动,他前进的脚步顿住了,惊疑不定地看向女儿胸前发光的祖石。
趁着这短暂的凝滞,刘老三眼中凶光一闪!机不可失!
“阿阮!抱紧石头!”他冲着干草堆低吼一声,也不管女儿是否能听见。随即,他猛地一咬牙,如同离弦之箭般,趁着门口村民被祖石嗡鸣震慑、心神失守的刹那,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人墙最薄弱的一个方向狠狠撞了过去!
砰!咔嚓!
一个举着锄头的村民猝不及防,被刘老三那如同蛮牛般的身躯狠狠撞中胸口,惨叫着向后倒飞出去,撞倒了身后两人!简陋的人墙瞬间被撞开一个缺口!
“拦住他!”山羊胡管事惊恐的尖叫响起!
但己经晚了!
刘老三如同出笼的猛虎,扛着沈辞沐沉重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从那撞开的缺口中猛冲而出!他头也不回,朝着村外莽莽山林的方向,亡命狂奔!身后,只留下村民们惊怒交加的呼喊和山羊胡管事气急败坏的咒骂。
冲出院落的刹那,冰冷的山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
刘老三不敢有丝毫停留,更不敢回头去看那间承载了无尽恐惧和绝望的破败茅屋。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记忆中通往更深、更险峻山岭的小路,发足狂奔!肩上沈辞沐的身体如同冰冷的墓碑,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他紧绷的神经。怀中,阿阮小小的身体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那枚温热的祖石,隔着薄薄的衣衫,散发着微弱却坚韧的光芒,如同这绝望逃亡路上,唯一的灯塔。
他冲进了村后那片更加茂密、光线更加昏暗的原始山林。参天的古木如同沉默的巨人,遮蔽了本就惨淡的天光,投下浓重的、如同墨汁般的阴影。脚下的腐殖层厚实而湿滑,散发着枯枝败叶和泥土混合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味道。林间死寂得可怕,连鸟鸣虫叫都消失了,只有他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声、沉重慌乱的脚步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在死寂的林中回荡。
每一步踏下,都溅起湿冷的泥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和肺腑撕裂的痛楚。肩上沈辞沐的重量,如同不断叠加的巨石,压得他腰背佝偻,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怀中的阿阮,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胸前那点温润的光,证明她还活着。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
刘老三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如同不知疲倦的野兽,在昏暗崎岖的山林中穿行,凭借着猎户对地形的本能熟悉,朝着人迹罕至、野兽都罕至的深涧险壑亡命奔逃。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角、脖颈淌下,混合着泥污和沈辞沐伤口渗出的、带着奇异光泽的血水,在他身上划出一道道污浊的痕迹。
不知跑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更久。天色似乎更加昏暗了,浓密的树冠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只剩下惨淡的、如同鬼火般的微光。刘老三感觉自己的肺像要炸开,双腿如同踩在棉花上,每一次抬起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道陡峭的、被藤蔓和蕨类植物覆盖的山崖。崖壁上,隐约可见一个被茂密植被遮蔽了大半的、黑黢黢的洞口。那是他几年前追踪一头受伤的熊瞎子时偶然发现的,一个极其隐蔽的废弃兽穴。
到了!暂时安全了!
刘老三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和虚脱感。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拨开洞口垂落的藤蔓,踉跄着冲了进去。
洞穴并不深,只有丈许。里面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野兽腥臊和粪便的臭味,地上铺着厚厚的、干枯的苔藓和落叶。光线极其昏暗,只有洞口藤蔓缝隙透进来的微光。
刘老三小心翼翼地将肩上的沈辞沐放倒在相对干燥的苔藓上。沈辞沐依旧昏迷不醒,脸色惨白,但后背那三道爪痕边缘,被祖石光芒逼出的青黑色死气似乎又少了一些,伤口渗出的血液中温润的光泽也黯淡了许多。
接着,他极其轻柔地将怀中的阿阮也放在沈辞沐旁边。小女孩依旧昏迷,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只有胸前那枚灰色祖石,依旧散发着微弱而稳定的温润光芒,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做完这一切,刘老三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巨大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他双腿一软,靠着冰冷的洞壁,重重地滑坐在地,柴刀“哐当”一声掉落在脚边。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火辣辣的刺痛,眼前阵阵发黑。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他靠着洞壁,疲惫地闭上眼睛,只想好好喘口气。
然而,就在他心神松懈的刹那——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浓郁尸腐和阴寒死气的无形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毫无征兆地从洞外漆黑的密林深处,猛地扩散开来!瞬间扫过了整个隐蔽的兽穴!
这股波动,比昨夜那头尸傀更加浓郁!更加冰冷!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纯粹的死亡意志!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黑暗的密林中同时睁开!
【滋!!!警告!警告!高能威胁锁定!多重尸傀能量反应!高速接近!方向:正东!距离:三里!极度危险!极度危险!】
一首沉寂的玄阴噬心蛊意念,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在沈辞沐昏迷的意识深处疯狂尖叫起来!那冰冷的意念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如同天敌降临般的惊骇和……一丝诡异的、被同类气息吸引的悸动?!
刘老三猛地睁开了眼睛!布满血丝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洞口,透过藤蔓的缝隙,惊恐地望向洞外那片死寂的、如同墨染般的黑暗山林。
正东方向,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隐隐约约,传来了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
咚!咚!咚!
如同沉闷的战鼓,敲击在冰冷的大地上!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令人心胆俱裂的死亡韵律!
不止一个!是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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