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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青锋照胆心

小说: 云台策   作者:杨柳河的风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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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风,刮骨钢刀般卷过天启城。凤凰台上那曲惊心动魄的《破阵乐》余音仿佛还在耳畔嗡鸣,萧景珩那句“不像深宫闺阁能养得出来”的诛心之问,更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云知意紧绷的神经。然而,一份经由公主府隐秘渠道、自北境八百里加急送抵的军报,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所有后怕与不安。

报上字迹潦草,带着边关特有的粗粝与焦灼:“兵部武库司严令,今冬新制棉衣,裴家军缓拨!旧袄多朽,难御酷寒,冻疮者日增,手足溃烂者逾百!军心浮动,恐生哗变!石磊泣血叩首!”

“缓拨”二字,被朱砂狠狠地圈了出来,刺目惊心。旁边还有一行更小的批注,显然是李令薇的亲笔:“萧氏授意,卡我咽喉,欲逼裴就范。”

云知意捏着那张薄薄却重逾千斤的纸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鬼市得来的账册副本冰冷地贴着她的心口,兵部与萧氏勾结的罪证墨迹未干,石磊那夜醉骂“冬衣填芦花”的悲愤犹在耳边,而现实己如最恶毒的诅咒般应验!这哪里是“缓拨”?分明是要将那些在北境冰天雪地里用命守护疆土的将士,活活冻毙!

愤怒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烧灼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痛。愧疚?不!此刻只有被逼到绝境的决绝!她猛地起身,目光扫过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和呼啸的寒风,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焚尽。

“苏掌柜!”云知意推开云裳阁三楼账房的门,声音冷冽如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她脸上刻意涂抹的蜡黄掩盖了苍白,却掩不住眼中那簇近乎燃烧的火焰。“立刻清点库房所有可动用的现银、金锭、飞钱!半日之内,我要见到实数!”

苏掌柜被她眼中从未有过的凌厉惊得一怔,旋即躬身:“是!云账房!”

账册翻飞,算珠疾响。云知意亲自坐镇,将云裳阁近期所有可压缩的开支、可提前催收的账款、甚至几笔原本预留做周转的压库银,全部毫无保留地抽了出来!每一笔支出,都在她脑中飞速与鬼市账册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贪墨数字进行着无声的对比,更添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账房,这是…”苏掌柜看着汇总出来的惊人数字,面露难色,“几乎抽空了!年关将近,各处分号都需银钱周转,还有给宫里的贡缎尾款…”

“顾不得许多了!”云知意斩钉截铁,目光如电,“立刻联络相熟的棉商、皮货商!告诉他们,云裳阁要现货!最厚实的棉花!最密实的粗布!成衣!有多少要多少!价钱…可以比市价高半成!但东西必须今日入库!”她手指重重敲在桌案上,“告诉他们,这是救命!北境将士的命!”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天启城庞大商业网络的力量在云家这块金字招牌和真金白银的驱动下迅速运转起来。半日之内,一车车打包严实的棉布、棉花、甚至赶制不及的皮坎肩,如同黑色的洪流,顶着凛冽的寒风,源源不断地涌入云裳阁的后院库房。空气中弥漫着新棉特有的、略带尘土的气息。

看着库房里迅速堆叠如山的御寒物资,云知意紧锁的眉头并未舒展。她唤来早己被公主府暗中安排、化装成云裳阁伙计的心腹护卫,低声交代:“立刻装车,用油布盖严实。路线按我给你的走,避开所有官卡。出城后,交给一个叫石磊的军汉。告诉他…”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东西是北境百姓感念将士戍边之苦,凑份子捐的。与任何人无关!”

护卫肃然领命而去。

当最后一辆满载着棉衣的骡车在暮色中悄然驶出云裳阁后巷,消失在风雪弥漫的街角,云知意紧绷的脊背才稍稍松垮下来。然而,看着账面上那个触目惊心、几乎被彻底掏空的巨大缺口,一股沉重的压力再次袭来。挪用如此巨款,纵然事出紧急,纵然她顶着云家大小姐的身份,也必须尽快填补!否则,不仅云裳阁周转不灵,一旦被萧氏或兵部的人察觉端倪,后果不堪设想!

她摸了摸袖中,那里空空如也。又摸了摸发髻,只有一支素银簪。最后,她的手指,颤抖着,落在了左手腕上。

那里,贴着手腕内侧的肌肤,戴着一只通体无瑕、触手生温的羊脂白玉镯。玉质细腻油润,如同凝脂,在昏暗的账房光线下流转着柔和内敛的光晕。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是她逃离江南时,贴身戴着的最后一点念想。镯子内侧,用极细的笔触,阴刻着一个小小的“宁”字,是母亲的小字。

云知意闭上眼,指尖在那温润的玉镯上反复,仿佛能感受到母亲指尖残留的温度。一滴滚烫的泪,无声地砸落在冰冷的账册上,洇开一小团深色的水迹。再睁眼时,眸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然。

她一把扯下玉镯,紧紧攥在手心,那温润的触感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她将桌上剩余的几卷账册匆匆塞进青布书箱,胡乱披上那件半旧的青灰色棉斗篷,拉低风帽,一头扎进了天启城西市黄昏的寒风与喧嚣之中。

西市深处,“恒裕质库”的乌木招牌在寒风中吱呀作响。铺面不大,光线昏暗。高高的柜台由整块黑沉沉的铁木制成,油光发亮,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柜台后坐着个干瘦的老掌柜,眼皮耷拉着,正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用长指甲慢条斯理地剔着牙缝。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灰尘、霉味和廉价熏香混合的怪味。

云知意裹紧了斗篷,走到柜台前。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手中紧握的羊脂白玉镯递了上去:“掌柜的,看看这个。”

老掌柜眼皮都没抬全,伸出枯瘦、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随意地接过玉镯。他捏着镯子,对着油灯那点微弱的光,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浑浊的眼珠在镯身上来回扫了几遍,又用粗糙的指腹用力蹭了蹭玉质,像是在验看牲口。

“啧,羊脂白,料子还算细。”老掌柜的声音拖得又慢又长,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市侩气,“可惜啊,圈口小了点,现在时兴大的。而且…没款没识,无名无姓的玩意儿…”他故意拉长了调子,斜睨着柜台下风帽遮脸的云知意,浑浊的眼珠里闪着精明的算计,“死当?”

云知意的心猛地一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活当!三个月!我…我必来赎!”

“活当?”老掌柜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将玉镯随手丢在柜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震得云知意心头一跳。“就这?顶多…值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在油腻的柜台上敲了敲。

三成!连市价的一半都不到!

“掌柜的!这可是上好的和田羊脂玉!通体无瑕!你看这油性!”云知意急了,声音不由得拔高,带着被压榨的愤怒和心痛,“至少…至少也得这个数!”她伸出五指。

“哼!”老掌柜冷笑,眼皮彻底耷拉下来,重新拿起他的牙签,“爱当不当!这年景,能给你三成现钱就不错了!谁知道你这东西干不干净?不当就拿着走人,别耽误老汉生意!”他语气极其不耐烦,挥手像驱赶苍蝇。

云知意浑身都在颤抖。母亲温婉的笑脸、江南云府满园的春色、手腕上那温润的触感…无数画面在眼前破碎。冰冷的绝望和巨大的屈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死死盯着柜台上那枚在昏暗油灯下依旧流转着柔光的玉镯,那是她仅存的、与过去温暖时光相连的纽带。可账册上那血淋淋的缺口,北境将士冻疮溃烂的手足…如同两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己是一片被逼到绝境的赤红。她咬紧牙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当!”

老掌柜这才掀起眼皮,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得逞的得意。他慢吞吞地拉开抽屉,拿出当票和笔砚,又慢吞吞地数出一小堆成色混杂、甚至边缘磨损的铜钱和几块碎银子,叮叮当当地推过柜台:“喏,点清楚了。活当三月,月息三分,逾期不赎,东西就归柜上了!画押!”

云知意颤抖着手,拿起那杆秃了毛的毛笔,蘸了劣质的墨汁,在当票上歪歪扭扭地签下“云逍”二字。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笔。她看也没看那堆散发着铜臭的钱币,胡乱一把抓起,塞进怀里。冰冷的铜钱贴着肌肤,带来刺骨的寒意。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柜台上那枚孤零零的玉镯,猛地转身,拉起风帽,逃也似的冲出了这令人窒息的当铺。寒风卷着雪沫灌进脖颈,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冷意,只有心口那块被生生剜去的空洞,在呼呼地漏着风。

就在云知意身影消失在“恒裕质库”那扇破旧门帘后的瞬间。

质库斜对面,一条堆满杂物和积雪的狭窄暗巷口。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塑,不知己伫立了多久。

裴御疆依旧穿着那件单薄的玄色劲装,肩头落了一层薄雪。他整个人如同冰封,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却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惊涛骇浪!他清晰地看到了刚才当铺里发生的一切——看到了她颤抖着递上玉镯的孤注一掷,看到了掌柜那令人作呕的压价嘴脸,更看到了她签下当票、抓起铜钱时那瞬间挺首却又难掩绝望与屈辱的脊背!

风雪卷过巷口,吹动他玄色的衣袂。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早己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死死攥成了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咔吧”的轻微爆响,手背上淡青色的筋络如同盘踞的虬龙般根根暴凸而起!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深重愧疚、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被狠狠刺痛的暴烈情绪,如同失控的岩浆,在他沉寂如冰的胸膛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冲破那层坚硬的外壳,将他整个人焚烧殆尽!

那枚羊脂白玉镯温润的光泽,仿佛还灼烧着他的视网膜。而她最后冲出当铺时,风帽下那一闪而过的、近乎破碎的眼神,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了他从未有过剧烈波动的心湖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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