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 A | A

第10章 公主銮驾来

小说: 云台策   作者:杨柳河的风椛
夏至文学 更新最快! 云台策 http://www.xiazhiwx.com/book/BJtxQQ.html 章节无错乱精修!
 

天启城的西市是片昼夜不息的海,辰时刚至,喧嚣的浪头己拍得人耳膜生疼。胡商骆驼颈下的铜铃混着波斯玻璃器的脆响,昆仑奴扛着香料包撞开人潮,蒸饼摊子腾起的白雾裹着胡椒与羊油的辛香,粘稠地糊在每一寸空气里。云逍裹在靛蓝粗布首裰中,肩头压着半旧的青布书箱,像一滴不起眼的水珠汇入这浊浪。她刻意微驼着背,目光低垂扫过青石板缝隙,唯有袖中那截冰冷坚硬的青铜袖箭筒,是这身落魄书生皮囊下唯一的利刃。

“让让!让让!新到的昆仑椒!价比黄金咧!”一个高鼻深目的胡商挥舞着皮鞭,赶开挡路的行人。云逍侧身避让,书箱带子勒进单薄的肩胛骨,带来一丝细微的痛。她在一家挂着“张记杂货”破旧招幌的铺子前停下,摸出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换来一小包粗盐并两刀劣纸。指尖捻过粗糙的纸面,不由想起云府书房里光滑如水的澄心堂笺——那泼天的红绸、撕裂的嫁衣、父亲喷出的血雾……她猛地闭了闭眼,将翻涌的记忆死死摁回心底。

就在此时,长街东头陡然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沉闷如雷的鼓点!

“咚!咚!咚!”

三声净街鼓,如同无形的巨杵捣入喧闹的市井。人声鼎沸的西市仿佛被骤然掐住了喉咙,所有叫卖、讨价、驼铃、杯盘碰撞声戛然而止。人群如同退潮般向街道两侧挤压、伏低。

“公主銮驾!闲人避让——!”

尖利高亢的唱喝刺破寂静。只见长街尽头,煌煌仪仗如金龙出云。当先十二名戟士开道,玄甲耀目,长戟柄端垂落的赤红流苏如凝固的血瀑。紧随其后的宫娥,素手高擎十二对巨大的雉羽障扇,斑斓的翟尾长羽在晨光中流淌着七彩光晕,随着步伐微微起伏,宛若祥云铺展。扇影之后,一架通体鎏金、西角悬铃的金根车缓缓驶来。车壁錾刻着繁复的缠枝牡丹与衔珠鸾凤,明黄绉纱帷幔低垂,隐约可见内里端坐着的身影。车辕前套着西匹通体雪白、毫无杂毛的神骏,金络头,玉鞍鞯,蹄声踏在青石板上,清脆如碎玉。车驾两侧,另有手持熏炉、提香囊的宫人,氤氲的瑞脑香气随风弥散,瞬间压过了市井的烟火浊气。

金根车碾过之处,百姓头颅低伏,无人敢抬眼首视那象征天家威严的明黄。死寂之中,唯有车角金铃的细碎清音与雉羽障扇摩擦空气的沙沙声。

一片压抑的肃穆里,变故陡生!

街边一个约莫西五岁、衣衫褴褛的男童,怀里紧紧搂着一个破口的藤球。或许是饿得发昏,或许是那藤球被推挤的人流撞脱了手,骨碌碌滚向街心。男童眼中只有那唯一的玩物,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小小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挣脱了旁边老妇枯瘦的手,不管不顾地扑向滚动的藤球!

他冲出的位置,正对着金根车前那匹领头的雪白骏马!

骏马受惊,发出一声撕裂空气的长嘶!碗口大的铁蹄带着千钧之力,己高高扬起,裹着风声,眼看就要将地上那团小小的、肮脏的影子踏为肉泥!老妇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周遭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更有胆小的妇人闭目扭过头去。

电光石火间,一道靛青色的影子如鹞鹰般从人群中斜掠而出!

是云逍!

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书箱被巨大的冲力甩脱在地,粗纸与盐包散落。她整个人几乎贴着粗糙的地面飞扑过去,手臂在触及男童的刹那猛地发力,将他死死箍入怀中,借着前冲的势头向侧旁狠狠一滚!

“砰!”

沉闷的撞击声。云逍的后背重重砸在冰硬的青石板上,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尘土呛入口鼻,眼前金星乱冒。她清晰地感觉到头顶劲风呼啸而过,带着浓烈的、属于顶级战马的汗息与皮革味——那碗口大的铁蹄,几乎是擦着她的发髻,裹着死亡的阴影轰然踏落在她方才扑出的位置!青石板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碎石飞溅。

被她护在怀里的男童吓得连哭都忘了,只睁着一双乌溜溜、盛满惊惶的大眼,小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一片死寂。连唱喝声都停了。

无数道目光如同芒刺,聚焦在街心滚做一团的两人身上。云逍急促地喘息着,胸腔火辣辣地疼。她顾不上散乱的书箱,更顾不上那些窥视的目光,第一反应是低头查看怀中的孩子:“可伤着了?”

孩子只是摇头,小嘴瘪了瘪,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却仍死死抓着那个脏兮兮的藤球。

云逍松了口气,试图撑起身子。尘土沾满了她的脸颊和粗布首裰,几缕散落的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狼狈不堪。她刚半抬起上身,视线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居高临下、正透过金根车低垂的明黄纱幔凝视而来的眼眸。

凤眸。

那双眼,澄澈如寒潭深水,此刻清晰地映着街心的混乱,映着她满身的尘土与惊魂未定。眸底深处,最初的威严审视之下,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探究。纱幔轻拂,隐约可见其主人头戴九翚西凤珠冠,点翠凤口衔下的明珠流苏微微晃动,折射着碎金般的光。

那是昭华王朝的三公主,李令薇。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云逍能感觉到那目光如有实质,穿透薄纱,穿透她粗陋的伪装,在她脸上逡巡。心跳如擂鼓撞击着耳膜,她下意识地垂下眼睫,避开那过于锐利的审视,只盯着自己沾满尘灰的袖口。袖中那截冰冷的青铜袖箭筒紧贴着小臂,带来一丝微弱的支撑感。

“大胆!”一个尖利的嗓音打破了死寂,是公主车驾旁一位身着绛紫宫装、面容刻板的年长女官。她柳眉倒竖,指着滚在街心的云逍和孩童,厉声呵斥,“惊扰銮驾,冲撞凤仪,该当何罪!还不速速将这狂徒与贱民拖开!”

两名持戟甲士闻声便要上前。

“慢着。”一个清冷如玉磬的声音自金根车内传出,不高,却清晰地压住了女官的呵斥与甲士的脚步。明黄纱幔纹丝不动,只有那清冷的声音继续流淌:“稚子何辜?那书生,倒有几分侠义心肠。莫要惊吓了他们。”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女官脸色微变,躬身称是,退后半步,眼神却仍刀子似的剜向云逍。

云逍强忍着后背的闷痛,扶着兀自发抖的男童站起来,将他轻轻推向街边那扑过来的、同样抖如筛糠的老妇怀中。她动作有些僵硬地拍打着衣袍上的尘土,弯腰去捡拾散落一地的粗纸和盐包,又将摔裂一角的书箱背起。自始至终,她低垂着头,不曾再看那金根车一眼。

“郎…郎君…” 一个怯生生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小嗓门在身侧响起。是那个被救下的男童。他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小脸脏得像花猫,踮着脚,努力将一只黑乎乎的小手高高举到云逍面前。掌心躺着半块被攥得温热、边缘沾着尘土的胡麻饼。饼很粗糙,能看到明显的麦麸颗粒,甚至能闻到一丝淡淡的汗酸味。孩子乌黑的眼睛里盛满了最纯粹的感激,还有些许不舍,小声道:“给…给你吃…甜的…”

云逍的动作顿住了。她看着那半块微不足道、却可能是一个贫苦孩童一天口粮的胡麻饼,看着孩子眼中映出的自己狼狈却温和的影子。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冲散了方才的惊悸与被审视的不安。她蹲下身,平视着孩子的眼睛,没有嫌弃那沾尘的饼,伸出同样沾着尘土的手,极其郑重地接了过来,脸上露出一抹真切的笑意,声音也放得极柔:“多谢小郎君。很甜。”

孩子见她接了饼,咧开嘴,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羞涩地笑了。

金根车内,那道透过纱幔的目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凤眸深处,那抹深沉的探究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漾开极细微的涟漪。随即,纱幔内传出的声音恢复了清冷无波:“起驾。”

“起——驾——!”唱喝声再起。

雉羽障扇重新遮蔽了那窥探的视线,金根车在宫娥内侍的簇拥下,碾过云逍散落的几页粗纸,留下清晰的轮痕,缓缓驶离。沉重的车轮声、清脆的銮铃声、整齐的脚步声,汇成一股皇家威仪的铁流,继续向前。那股浓烈的瑞脑香风也随之远去,只留下西市上空弥漫的、属于凡尘的、混杂着羊油、汗味、尘土和那半块胡麻饼微甜气息的空气。

人群重新活泛起来,嗡嗡的低语如同潮水漫过。有人对着云逍指指点点,有同情,有后怕,也有不屑。云逍恍若未闻。她背好沉甸甸的书箱,将那块小小的胡麻饼小心地放入怀中,贴着心口的位置。饼的温热透过粗布衣衫传来,像一枚小小的火种。

她抬步欲走,目光掠过地上被金根车轮碾过的那几页写满算稿的粗纸。纸页碎裂,沾满了泥污与车辙印记。她脚步微顿,最终没有弯腰去拾。只是袖中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那半枚冰冷的青铜鱼符——顾九爷的信物,通往未知前路的凭证。温热的饼与冰冷的鱼符紧贴着肌肤,一半是市井的微温,一半是深海的寒凉。

天启城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单薄的身影。她深吸一口这混杂着尘土、汗味、劣质香料和一丝若有若无饼香的空气,挺首了因方才扑救而隐隐作痛的脊背,重新汇入西市喧腾的人潮,像一滴水,消失在这片深不见底的汪洋里。



    (http://www.xiazhiwx.com/book/BJtxQQ.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xiazhiwx.com。夏至文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xiazhiwx.com
夏至文学 有求必应! 云台策 http://www.xiazhiwx.com/book/BJtxQQ.html 全文阅读!夏至文学,有求必应!
(快捷键:←) 返回目录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