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敏听到张扬信誓旦旦的话，没接腔，只是微微摇摇头，示意张扬找位置坐下后，自顾自的又翻起了眼前的报纸。
似乎是调到什么特殊的地方，眉头微蹙，长叹一口气后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于这个自己未来的丈母娘，张扬同样是不敢怠慢，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下，觉得周淑敏和周亚梅不愧是一对姐妹花，眉眼之间有颇多相似之处，尤其是抚额叹息时的模样，简直能称得上是如出一辙。
唯独不同的可能就是，周亚梅讲起话来大大咧咧，浑身带着一股草莽女汉子气息，而周淑敏这个做妹妹的，则是浑身上下有股书卷味，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神圣感。
得，要不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呢，黎云要是不扛枪，凭借他一个苦哈哈的农村出身，这辈子估计连周家的门槛都碰不到，更别提能抱得美人归了。
张扬先前听潘长军隐约说过，黎云原先在农村是有个结发妻子的，甚至跟妻子生了个大胖小子，后来又说跟农村的妻子那是糟粕婚姻，俩人之间压根没实质感情，想方设法再娶的周淑敏，组织上保媒，她小他接近二十岁。
只能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也难怪出台的第一部法律就是婚姻法。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终究还是周淑敏打破沉寂，跟张扬聊了一些武侠小说，苏氏文学之类的。
她显然也是学识渊博，惊才艳艳之辈，对现在风靡一时的苏氏文学见解颇深，往往三言两语就能指出问题所在，言语当中不乏忧虑。
周淑敏觉得这种文学似乎有些过于僵硬呆板，甚至能称得上是“病态文学”，执念挺重。
而张扬则来自于后世，深受各种网络文学侵染，再加上当年大学时主修的就是外国文学，也明白现在炙手可热的苏氏文学，挺不了多久。
像保尔柯察金，这种崇高的理想奉献人物，再难像此时此刻一样，与年轻人这么相接，相契，相拥。
苏氏文学，会一步一步的脱离大众视野，取而代之的是多元化，诸如海明威，漫威， DC，这种趋向于个人英雄的作品，乃至于二次元，以及杀人放火金腰带的理念。
周淑敏也没想到张扬这么年轻，对这方面的见解却颇深，一时之间又增添了许多兴趣，对张扬这个未来女婿也愈加好奇起来。
她现在虽然在地委大院里衣食无忧，但是面对着整天只知道看沙盘，模拟地图，除了喊打喊杀就是固执执拗的黎云，实在是觉得乏味的紧。
周淑敏也不想像其她太太们一样，推麻将，逛街，聊天，因此总觉得自己像困在笼中的金丝雀，纵使是有美妙歌喉，也只能自怨自艾。
正是基于这种考虑，周淑敏才不想让黎秋白走自己的老路，过上这种被限制束缚的压抑人生。
“妈，其实我觉得吧，物质决定意识，存在皆有缘由，文学作品不仅要折射这个时代的缩影，更要发挥自己积极向上的作用，现在百废待兴，什么事都要白手起家从头再来，所以自然少不了大家伙的力量，集中力量办大事嘛，等底子夯结实了，到时候估计年轻人喜欢的书又不一样。”
周淑敏对这句话颇为赞同，颔首抿了一口茶：“张扬啊，张扬，凭借这份哲思性，我觉得你当医生也是屈才了，其实你大可以趁着空闲的间隙，登报写东西嘛，在文学上也是大有可为呀，要是确有这个想法的话，我倒是认识几个报社的主编。”
“妈，这你可就饶了我吧，我也就只会写些低俗小说罢了，写这些登报的东西，那纯粹是贻笑大方，还是免了吧。”
对这个提议，张扬连忙摆手拒绝，顺便不忘旁敲侧击的提醒周淑敏，最好，暂时也不要有这个想法。
有些时候懂得太多，未必是件好事，更别提想把自己知道的付诸于文字，宣之于众了。
周淑敏则是摇了摇头，把报纸平铺在桌子上，苦笑一声语气略带无奈道：“登报这种事，家里老头子特意叮嘱过，多看少说。”
相谈正欢的间隙，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汽车驶过的轰鸣声，直到引擎减弱，吉普车稳稳停在院子内后。
黎云才带着警卫员推门进来，瞧见正坐在沙发上的张扬，这次的老狐狸没有板着个脸，而是一脸平淡的把身上披着的军大衣褪下来。
用一种奇怪的口吻问询道：“叶老先生那边，病情稳定不稳定?用不用再复诊一下?”
“嗯，老年人骨质疏松，再加上身体恢复力差，我昨天费尽心思，虽然勉强把老先生骨折的区域给接好，但没有开刀下钢板固定，一些翻身之类的动作，可能会使骨头二次移位。”
张扬回复也是不卑不亢，特意着重夸张描述了一下叶丹的伤情。
讲句实在话，叶丹髋骨骨折伤势虽然严重，但在昨天张扬运炁调拿，再加上冰魄雪莲种子灵气温养滋润的药效下，已经有了明显改善。
仅管，短时间内想要痊愈是天方夜谭，但正常的一些坐起，翻身，包括侧睡，那还是能够高枕无虞的。
特意添油加醋夸大病情，就是有诓骗黎云这个外行的嫌疑。
对张扬随口胡诌的诊断，术业不专攻的黎云自然是深信不疑，眉头紧锁，思衬片刻过后，招呼来昨天那个川渝老哥，准备再去医院给叶丹做一下复诊。
那川渝老哥此刻早就对张扬佩服的五体投地，忙不迭的答应下来，语气中充满讨好似的说：“张扬兄弟，哪个能晓得你榔个厉害喽，摔断的地方稍微一推拿按摩居然就好了，你是不知道，咋那些瓜娃子看到x光照片后，唬的那是嘴都合不拢。”
对这家伙的恭维，张扬也不客气照单全收，临走的时候不忘停顿片刻，问了一下黎云：“先前潘书记说，我这是出特殊任务，给叶老先生治好病后，有奖励，您老可是大人物，应该不会忘了吧?”
黎云听到这讨要奖赏的话，道行颇浅的养气功夫瞬间又破了功，猛的一下把搪瓷茶缸摔到桌子上，刚准备怒目圆睁，结果发现张扬丝毫不怵。
反而有些戏谑的道：“差点忘记讲，叶老先生骨折这回事，还要定期吃药，不巧的是，这药目前只有我能配得出来，我觉得，老首长应该不会像楚霸王那样有功不赏，抱着该给属下的官印，迟迟不肯撒手吧?”
得，脾气火爆一辈子的黎云，在这一刻，算是彻底遇到了煞星，想发火吧，又有把柄被要挟，不发火吧，面子上又过不下去，正脸上阴晴不定的功夫。
一旁密切关注局势的周淑敏，适时出来打圆场，彼此都给递了个台阶下：“哎呀，张扬，这点你放心好了，你爸他呀，不是吝啬的人，等把叶老前辈的病给治好，到时候承诺好的好处绝对不会食言而肥的。”
黎秋白闷哼一声，坐在沙发上不置可否，张扬也清楚，老狐狸就好面子，所以也是识趣的选择见好就收，跟着川渝老哥坐着吉普车，就往首都医院赶。
一路上话唠的川渝老哥，差点没把张扬给折磨够呛，他各种稀奇古怪的医学问题，问的那是层出不穷。
像什么人抠肚脐眼为什么肚子痛，出操训练的时候，没跑几步，为什么小腹两侧刀叉一样，每跑一步都是煎熬，绕来绕去，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语气期期艾艾道：“张扬兄弟，我其实有个战友，他呢身体也挺结实的，能吃能睡，长相十分英武，那胳膊粗的都快顶上你大腿了，但就是不知道咋回事，跟婆姨就是使不上力气，你说这能治吗?”
张扬若有所思看着有些不好意思，难以启齿的川渝老哥，发出灵魂质问：“你说的这个战友，该不会是你自己吧?”
“啊?不是不是，绝对不是，张扬兄弟，你实在是太小看我了，我陈大壮人如其名，全身上下壮的像牛犊子一样，使不完的力气，投弹训练我还得过全营冠军，不开玩笑，盆钵大的拳头，一拳能打死一头牛!”
透过陈大壮略显慌张，且急于演示解释的神态，张扬几乎可以断定，这家伙说话不老实。
用手搓了搓陈大壮结实的腹肌，以及夸张的肱二头肌，张扬下了诊断。
“陈大哥，这种情况其实是你身体过量透支导致的，每天大量的体能训练，基本上都是在透支生命力，人浑身上下总有强弱之分，肉搏作战能力强了，有些地方能力自然要弱，此消彼长。”
“此消彼长?”
陈大壮几乎是首次听到这个新奇的词汇，踩一下刹车，带着离合在路边沉思片刻，觉得张扬的解释甚是有理。
他在营盘的时候，大家训练完洗澡的间隙，那些全身肌肉异常发达的，往往别的地方都很“微不足道。”
而且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陈大壮也觉得，在部队里呆久了，衰老速度远比同龄人要快。
想到这里，赶忙急赤白脸地向张扬问询方法。
张扬也没藏私，把后世“清水剑”老师的训练方法，以及饮食习惯简要讲述了下，包括凯格尔运动，怎样强身健体之类的。
陈大壮自然是如获至宝，佩服的那是五体投地。
好不容易到了首都医院之后，张扬刚准备直奔二楼夜单的病房，却被前台的小护士认出拦住，招呼道。
“神医同志，神医同志，老先生这个时候在一楼靠拐角的高干病房里。”
说完似乎怕张扬仍然找不对地方，又朝身后的护理间喊了一句：“周护士，给叶老先生治病的神医来了。”
护理间里听到动静，慌忙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中等偏胖的身材，戴着口罩，脸上笑容不减：“神医同志，老先生在……不对，张扬，你怎么在这个地方?”
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张扬听到这声音，等对方摘掉口罩后，这才认出，来人居然是自己刚来冯家峪报到时的周振涛。
这家伙，当时为了第一时间逃离冯家峪，连个铺盖卷都没带走了，也算是间接性的帮了张扬不少忙。
“嘿!周大哥，这不巧了吗，没想到咱俩还有重逢的时候，你这是有编制了?”
张扬咂舌看着一副护士打扮的周振涛，没曾想五大三粗一个男的，最后居然是干的护士的工作。
“别提了，学徒工，当时回到城里后，街道办那边说连续没工作，就要再回乡下，没法子，我妈在医院就提前退休了……”
周振涛提起这茬事，语气明显平淡了许多，又似乎是自我安慰道：“其实吧，当个护士也挺好，好歹是回城里来了，我好多同学玩伴，都到陕北那边当支青去了，听说穷的连件裤子都没，就是不知道，年底分房的指标也不知道落实的咋样。”
这番说辞虽然透露着不甘心，可更多的听在张扬耳中却是一种庆幸。
龙生龙，凤生凤，这年头人人都想当城里人，却不知城里人也有苦楚，别的不说，光是工作岗位，那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整个四九城人多如牛毛，可正儿八经的岗位却是僧多粥少，许多学生到了年龄毕业过后，考上大专，中专倒还好，就业能分配工作，要是普通初，高中毕业，出路几乎等同于无。
稍微有点能耐的，塞点东西动用一下神秘技能，能扔到部队大熔炉里磨砺一番，到时候退伍回来，也能混个公安干干。
可要是普通平头百姓，要么等着爹娘退休，接爹娘的班，要么就只能做盲流子，整天吊儿郎当不着谱。
说来也挺可悲，壮劳力不能投身于生产，也没合适的职位，那可不一天到晚瘪着使坏嘛。
下乡上山，到农村去当知青这回事，其实就是城里压根承受不了这么大的人口，找到一个泄洪的地方罢了。
在某些食膏者看来，无论咋样，总有农村洼地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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