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酷寒,趁着待吉普车打着火热车的间隙,徐鹏透过后视镜看着脸色阴沉似水的汪乔年,嗫嚅地张了张嘴,有心想问询张扬到底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形势才会悄然变化。
但黎云常年积攒的威压,依旧让他心生惶恐,只能吞咽一下唾沫试探着问了句:“老首长,用不用把小姐接回家?”
沉默,岑寂。
狭窄的空间只有黎云手指敲动车窗时发出的清脆声,黎云叹了口气,语气略显颓唐的道:“罢了,女大不由人,秋白这丫头放肆惯了,必须要顺着毛捋,往后怎么样,只有天知道……”
说完,黎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盒牡丹牌香烟,又朝徐鹏招了下手:“把烟给我。”
“啊?烟?”
徐鹏最开始还以为黎云是想抽烟解闷,手忙脚乱的就准备从口袋里掏火柴盒,没料到黎云要烟,虽然搞不明白情况,但依旧乖乖的把口袋里的大刀牌香烟递了过去。
边说边有些局促的挠了下头:“老首长,我这烟不够档次,味道辛辣,比不上你那个牡丹。”
黎云没有接话,神情复杂的接过香烟之后,把牡丹牌和大刀牌香烟码在一起,端详片刻,冷不丁的问了句。
“现在两盒烟摆在这儿,你告诉我,哪盒烟高尚,哪包是龌龊的?”
“高尚,龌龊?这……”
徐鹏满头雾水,一时琢磨不透老狐狸的真实用意,但又怕答错,出于惯性下意识的答道:“那还用想,肯定是老首长的大牡丹高贵呀,我那盒烟就是燎个火,闻个味……”
见他这样滴水不漏的谨慎回答,黎云意味深长的瞪了徐鹏一眼,似乎仍觉得不过瘾,又摆出难题。
“都是一株烟草上长出来的,你再告诉我,大刀和牡丹,哪盒烟对我最重要?”
徐鹏觉得今天的黎云有些不对劲,老狐狸该不会是被气糊涂了吧!
明明来的时候恼羞成怒,怒不可遏,一副要把张扬剥皮揎草的架势。
现在居然又心血来潮跟自己打起了哑谜,不知道的还以为精神受了什么刺激呢。
但人在屋檐下,又不得不面出抉择,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我猜牡丹重要?老首长平时习惯了这种好烟,要是说吸差烟的话怕是容易咳嗽……”
黎云摇了摇头,没吭声。
徐鹏只能用起排除法,有些底气不足的道:“那我猜大刀牌重要?部队里的紧俏货,老首长心系基层官兵,肯定觉得这香烟不可或缺。”
对这个回答,黎云显得仍不满意,见徐鹏黔驴技穷,急得抓耳挠腮,短时间内也组织不好语言。
索性没再卖关子,一字一句道:“牡丹和大刀对我都不重要,烟瘾上来又没烟可抽的时候,有根烟对我很重要!”
说完这些,黎云也不管徐鹏听没听懂,阖目养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被黎云这么问询一番的徐鹏,不出意外,压根没参透话外的深意,看老狐狸没再拿两盒香烟,小心翼翼的把香烟都揣到自己兜里,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联想起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徐鹏觉得手心出了不少汗,全身冷飕飕的
方才差一点张扬就要被逮走,到时候稍一审讯,把他开车经常带着黎秋白来冯家峪的事情捅出来。
那后果,徐鹏光是脑海中过一遍,都觉得脊背发凉,牙床打颤。
在地委大院,许多想进步的同志都羡慕他这个专车司机的位置,觉得跟老首长关系拉近是个香饽饽的好差事。
说不定伺候的黎云一高兴,一句话就能提干留用,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早逢春。
徐鹏先前也是这样的想法,可真正担当起这个职责后,他就隐隐感觉后悔了。
伴君如伴虎,这人世间最容易做的事情就是颔首低眉伺候人,可腰板弯下去容易,一旦再想挺起来就难了。
徐鹏要是有再能选择的机会,他当时绝对不会主动请缨胜任这个差事。
不夸张的讲,这些年,他连睡觉的时候都得竖起耳朵,养成只敢枕半边枕头的习惯,目的就是碰到突然事件时,能最快出现在黎云面前。
胡思乱想的功夫,黎云又冷不丁的出声:“最近可碰到什么难处?”
见黎云嘘寒问暖,徐鹏有些受宠若惊,刚想说些什么,又欲言又止。
可这段时间紧绷的神经又实在让他难以自持,所以踟蹰片刻,徐鹏仍旧艰难的开了口:“老首长,打六零年起我就开车了,这么多年受了不少恩惠,也攒下了些积蓄,现在年岁不小,感觉难以胜任这个工作,再加上家里催的也紧,我想……”
黎云睁开眼睛,觑了一眼这个鞍前马后多年的司机驾驶员,面无表情道。
“困难要克服,不能说不,要创造条件解决困难,你能力不行可以学习进步,但想撂摊子不干,是怯懦可耻的行为……”
得!
问有没有困难的是你,真提出困难了你又不乐意。
克服,轻飘飘两个字嘴上说出来容易,站着说话不腰疼!
听到这熟悉的官腔,徐鹏那是后悔不已,刚准备点头哈腰,觉得调岗没指望之后。
孰能料到,柳暗花明,黎云陈词滥调说了前话之后,临末终究是软了下来。
“到地方吧,跟潘长军打副手,你们彼此之间也熟络,工作好开展,多看少说,积攒一下地方经验,等时机成熟了,再试试这父母官的滋味……”
“啊?谢谢首长,感谢首长栽培!大恩大德,徐鹏没齿难忘!”
徐鹏自然是听出了黎云话中的深意,知道他对今天潘长军的所作所为颇为不满,说是打副手,协助潘长军开展工作。
其实言外之意就是按流程磨砺一段时间,到时候从副变正,顿时欣喜若狂。
地方好呀,尤其是做头把交椅,真正的天高皇帝远,况且冯家峪公社也不是什么穷乡僻壤,好歹几千户,零零种种加起来有个万把人。
放到以前,妥妥的大县规格,跟县太爷是一个水准的。
徐鹏也没啥太大出息,只想过下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平凡日子,没有不切实际的奢望。
跑冯家峪做公社书记,可比整天点头哈腰,提心吊胆的专车司机要舒服太多了。
热车的时间煎熬过去之后,徐鹏没敢怠慢,轻踩离合,给了一脚油后,吉普车离弦之箭般迅速消失。
而汪乔年等人,被徐鹏缴了械之后,面对颇为不善的社员们,也不敢继续留在冯家峪公社。
只能嘟囔着骂了几句后,慌忙驱车离开。
捂着像泡水馒头一样的伤口,汪乔年那是险些把牙给咬碎,无论怎么说,今天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还有黎家那个狐狸精,鲜廉寡耻,简直是个烂圈子,回四九城之后,必须添油加醋跟相熟的同窗玩伴蛐蛐几句。
彻底把黎家的名声搞臭,方能解心头之恨……
眼见不速之客尽已离开,一直颔首低眉,卑躬屈膝的潘长军终于挺直了腰杆,擦下额角的冷汗,有些埋怨的瞪了一眼张扬。
“怎么回事?我还以为大家伙都散开了呢,原来都藏起来了,你小子兵法有研究呀,打了个措手不及,对了,方才你跟老狐狸附耳讲了些什么,他怎么气势陡然颓了起来?”
面对潘长军的纳闷,张扬摊了一下手略显无奈道:“没什么,就实话实说呗,对了,秋白在哪?”
“秋白这丫头搁屋里呢,她大姨保护的好好的,出不了差错,倒是你简直就是在走钢丝,你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未婚先孕,而且还是跟秋白,你!唉!”
潘长军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张扬,凭他对黎云的了解,睚眦必报是跑不了的,而且黎云还是吃不得亏的性格,别看今天暂且放过一马,说不准三更半夜搂黑枪也不是没可能。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张扬却是满不在乎,一一谢过帮场的大家伙之后,这才自顾自的走回门诊室,将门虚掩住,脱掉身上还未来得及摘下的白大褂。
把褂子袖筒里那把镜面匣子取出,端详片刻,没退掉子弹,而是重新又塞回芥子空间。
这次走钢丝博弈,张扬暂且是小赢,可尘埃落定之前,到底是小赢中赢大赢,还是小输,中输,大输,都仍旧充满变数呀。
这个时候,房门外突然传来吴舒倩的咳嗽声:“张扬,我能进来吗?”
“吴姐,你进来吧!”
吴淑倩进来后,倒也没有端着,而是趁着张扬不背,狠狠的掐了一下腰间的肉:“你知不知道,我到底有多担心你,招惹谁不好,招惹人家姓黎的!我看你是纯粹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痛,疼疼,吴姐你别生气嘛,听我说,听我说,我哪敢瞒着你沾花惹草呀,就算是借我一个胆,我也不敢呀,秋白她没怀孕,都是装腔作势唬人用的!”
张扬也是头次见吴淑倩这么生气,精致的脸上除了幽怨愤怒之外,更多的还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天知道她一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女同志,刚才面对怒不可遏的黎云和汪乔年时,是有多畏惧。
生怕稍有不慎,计划泡汤导致张扬被拉去打靶。
骤然间听张扬吐露黎秋白没怀孕的真相,一时间有些懵住了,脸上写满错愕。
“你说什么,黎秋白没怀孕,唬人用的?你傻啊你?为什么这样做?黎云知道不?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
被吴淑倩一连几个问题问的张扬有些招架不住,只能宽慰的拍了拍吴淑倩的后背,招呼她坐下,这才忙不迭地解释道。
“假怀孕这事是迫不得已,具体情况我不好挑明,至于黎云知道不知道,他肯定知道,因为我方才跟他讲明白了。”
“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他知道黎秋白压根没怀孕,你们再糊弄人,那到底是图啥呢?”
图啥?
张扬意味深长的笑了下,当着汪乔年的面出了这档事儿之后,那是黄泥掉进裤兜里,即使是再三解释,汪乔年肯定也会心存芥蒂。
黎云心心念念的跟汪家联姻的事情,也就彻底打了水漂,没了指望,反正目的已经达成,怀不怀孕基本上都无所谓了。
之所以给黎云讲明白没怀孕这档子事,只是单纯的给他找个台阶下罢了,知道自己畏惧他黎云,所以压根没敢对黎秋白动手动脚有越界之举。
人凡事总要好个面子,有了这个台阶借坡下驴之后,才能进一步展开剩下的事情。
汪乔年这档的事黄了,顺带的那个圈子里的顽主们,指定都对他姓黎的敬而远之,黎秋白又是一门心思的想嫁给自己,这个时候留给黎云选择的余地少之又少。
甭管合适不合适,只能挑选自己做女婿,当然了,不提供契机和资本让黎云看准自己的潜力,有栽培的指望,事情想要顺利进展也不可能。
所以张扬在黎云耳边的时候,把先前从黎秋白那里套听得来的一个情报用上了。
老狐狸的一个首长遗孀前段时间起夜的时候,因为天冷路滑的缘故,不小心跌倒摔到了胯,胯骨这个地方骨折断裂。
哪怕是身为高干,立即送到各个医院精心护养医疗,但仍旧是迟迟依旧没有效果,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胯骨这个位置比较特殊,不像腿部骨折断裂能轻松打石膏,或者是上钢板钢钉固定。
胯骨牵连肌肉骨盆,稍有不慎就是终身瘫痪。
尤其是上了年纪之后,老年人的骨质比较疏松,黎云那个老首长的遗孀八十来岁,情形更是恶劣。
所以哪怕是首都医院的各大教授齐齐上阵,急的抓耳挠腮也没进展。
最好的结果就是要坐轮椅,想要恢复行走能力难上加难,而年纪一旦大了之后躺到床上,引发的并发症,那是尤为恐怖的。
医学界常说老年人骨折,就是在鬼门关晃荡了一圈,骨折这回事其实不算什么,对于人的生命安全造成不了太大影响。
影响最大的是经常久卧在床之后的一些后续症状,比如说心肌衰弱,呼吸不顺,甚至说是褥疮之类的,对老年人的身体机能有太大损伤。
上了年纪在骨折卧床,哪怕是精心照料,撑死了两三年的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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