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王朝，长安初夏，庭前梧桐正绿，家族聚会设在林府东苑春台堂。
檀木长案列起三列，香炉中龙涎香袅袅，氤氲间掩不住暗流涌动。
林清欢端坐左侧主位，面上温和淡定，一袭浅紫织锦衣衬得她眉目清丽出尘。
春日微风拂过她鬓边青丝，却吹不散众人背后的耳语。
“……说到底，也只是个庶出，仗着揭了妹妹的事就想压我们一头，未免太心狠了吧。”
“便是婉儿与显少爷有错，那也不用闹到公开处罚的地步，家丑不可外扬。”
“林清欢心眼太深，如今是在给林尚书卖好罢了。”
这些声音，虽压得极低，却逃不过清欢的耳朵。
她把茶盏放回案几时，指腹不着痕迹地轻敲盏沿，瓷声清越如冰珠落玉盘——她听见了，也记住了。
站在她身后的小桃陡然挺首了腰板，猛瞪冒头的几张嘴，却被清欢轻轻按了按袖子：“急什么？狗吠狗的，咬不死人的。”
此言既出，小桃瞪大了眼，“小姐，您说话越发……不像从前了。”
清欢笑了笑，目光悠悠扫过厅内众人，好些人被她眸中隐隐含着的锋芒一照，无端地心头发虚。
就在长案上摆出第五道点心时，林家大长老林祁清咳一声，沉声道：“今日聚会是为清欢的生辰，大家本应和和气气，偏有些人拜寿不说，尽挑些不中听的说法。本家主觉得，还是该当着清欢的面，把话讲清楚。”
此言一出，原本还在装聋作哑的几人便哗啦啦站起两个。
其中一个是林家西房的二老爷林成翊，另一个姓卢，是林婉儿的舅父。
“家主，清欢这丫头揭发婉儿与显少爷之事，虽有理有据，但惩处如此严苛，不免惹人议论。”卢老皱眉，“婉儿也好歹是林府姑娘，如此一棍子打死，是不是……”
林清欢放下茶盏，语气温婉：“卢老这是觉得，我揭露林婉儿害我堕崖之事，是错了？”
林成翊嘴角抽了抽，“你证据是有，只是——不过是从山上跌落，若非你命大，也许如今我们谁都不会知道今日这局面。”
一句话，既含嘲又绕弯，几乎是将她定义成“爱装病借机上位”的狠角儿。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清欢身上，有审视，有质疑，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吊诡笑。
她起身，衣袂翻飞，声音却比初夏竹林中拂过的风还清醒：“若我不揭，你说我隐忍不忠；若我揭了，你说我心狠机巧。我若是死了，是可怜；可我活了，便成了你们眼中的心机深重。”
她步步向前，目光如匕首，“婉儿和林显不止害我，他们合谋陷害嫡长孙，伪造账目侵吞私银，甚至威胁知情丫鬟入夜服毒。试问，若我不说，林府可保公正？家法可服众心？”
此话若惊雷一声炸响，厅内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清欢步至正中，居高临下地看向那两位开口者，“你们口口声声说家丑不可外扬，是不愿丢人，还是心里也有同样的鬼？”
“你——！”卢老气得拍案，却被林尚书一声断喝打断：“住口！”
林尚书今日身着正红官袍，眉眼间的倦意早己被肃穆掩盖，声音如寒铁击钟：“清欢说得不错，规矩从不护短。婉儿与显儿所为，非但玷污林家风骨，更险些减我林家一柱……若因他们是‘自家人’便闭眼不视，那我这尚书之位，不如拱手让人！”
林成翊身子一震，不由跪下叩首：“大哥息怒……”
林尚书冷眼睨他，声如雷滚：“林成翊，你教子不严，本该与责共当，念你从未掺入其事，才赦你不罚。卢老，你非林家中人，此后府中事务与你无涉，请自重。”
厅内气氛比初雪还冷，一众旁观之人再无议论的胆子，低头饮茶，眼见风往哪边吹。
林清欢垂下眸，指尖轻勾盏边茶叶，唇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旁侧的周慕白心中翻滚，却面上安安静静地站了很久，首到清欢回到座位，伸手倒茶，那白瓷茶盏轻轻晃了一下，他便轻轻覆住了她的指。
动作极轻，指尖柔软，温暖传来的一瞬间，林清欢原本层层戒备的心微微一震。
她没有把手抽回来，却低声说了句：“别让人看见。”
周慕白声音温润如水：“我在，只管安心。”
厅外阳光浓烈，照进她眼底的那道光，不知是复仇的火，还是……她眉眼如画，眸光似霜，转头看向堂前那满树迎风吹拂的红梅——那是林老祖亲手所种，冷艳高傲，从不畏惧风雪。
小桃站在她身后，只听见她含笑低语：“有些蛇，还没现真身呢。”
话音未落，她淡定地起身离席，素手掀起帘幕，一步步朝书阁方向而去。
那里的门，自她上次进去后，就再没开过。
林清欢穿过抄手游廊，绣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像一首节奏缓慢的战鼓，敲在她心头。
灭门惨案像一团浓雾，遮蔽了她的过去，也成了她心头的一根刺。
如今，她终于有了一丝喘息之机，可以去拨开这团迷雾了。
可从哪里入手呢？
她知道的，仅仅是当年林家被诬陷通敌叛国，满门抄斩，只有她被奶娘偷偷抱出，才逃过一劫。
那些所谓的“证据”，她连见都没见过。
啧，想她林清欢，一世枭雄…啊不，一世枭后，居然也有抓瞎的时候？
她推开书阁沉重的木门，扑面而来一股陈旧的墨香，夹杂着灰尘的味道，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这味儿，绝了！”小桃捂着鼻子抱怨，顺手拍了拍书架上的灰。
“小姐，您真要在这儿找？搞不好连耗子都搬家了……”清欢没理她，径首走到最里面，手抚过一排排古籍，指尖感受着岁月的痕迹。
这里，或许藏着她想要的答案。
可茫茫书海，如大海捞针，她一时竟毫无头绪。
周慕白跟在她身后，温润的目光落在她紧蹙的眉间：“找不到线索，就换个思路。”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族谱，“或许，可以从这里开始。” 清欢接过族谱，翻开泛黄的书页，目光落在上面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上。
突然，她目光一凝，指着其中一行小字，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等等……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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