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目相对的瞬间！
贺涵之拨动秤砣的手指猛地顿住了！深潭般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震动——是难以置信，是巨大的惊喜，是长途跋涉后骤然看到目标的灼热光芒！那光芒如此强烈，几乎要穿透这喧嚣的市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下一秒，贺涵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汹涌情绪死死压住。他紧抿的唇线，向上扯动。
那笑容出现在他汗湿紧绷的脸上，出现在这喧嚣的市井街头，显得如此突兀，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真实而滚烫！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烙铁，瞬间蒸腾起巨大的白汽！
黎芝的心像是被笑容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
一股滚烫的酸涩首冲眼眶，视线瞬间模糊！她再也顾不得什么，抱着书本，分开人群，跌跌撞撞地朝着那个摊位挤了过去！
人群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和不满的嘟囔。黎芝充耳不闻，眼里只剩下那个在摊位后面，朝她露出那笑容的男人。
她挤到摊位前，微微喘着气，仰起脸。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怀里的书本硌得她生疼。
两人隔着简陋的木架子摊位，隔着秤杆和散落的葵花籽，在省城九月喧嚣的街头，在无数好奇探究的目光注视下，无声地对视着。
贺涵之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尚未平息，笑容依旧挂在脸上，额角的汗珠不断滚落。
他看着黎芝跑得通红的脸颊，看着她镜片后盈满水光的眼睛，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猛地低下头，手忙脚乱地抓起摊位上一个最大的、印着“向阳红”的牛皮纸袋！
然后，他那只骨节分明、沾满汗渍和灰尘的大手，毫不犹豫地伸向摊位旁那个装着刚刚炒好、还滚烫的、油亮喷香的熟葵花籽的大簸箕！
他狠狠抓起了两大把！滚烫的籽粒从他粗大的指缝间簌簌滑落！他看也不看，将手里那两大把还带着烈火余温、散发着浓烈阳光气息的熟籽，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不容置疑地塞进了黎芝怀里紧紧抱着的书本上！
“拿着！”声音嘶哑低沉，带着烈日暴晒后的干裂和一种近乎凶狠的、沉甸甸的交付！仿佛要把这跨越千山万水的思念和所有的踏实，都通过这滚烫的果实传递给她！
滚烫的熟籽隔着书本，瞬间灼痛了黎芝的手臂！她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死死抱住了那堆滚烫的、属于“熟”的、来自向阳坡的太阳！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夸张、带着浓重东北腔的惊呼声在黎芝身后炸响：
“哎——呀——妈——呀——！”
是刘卫红！她不知何时也追了过来，正叉着腰，站在人群里，指着贺涵之，嗓门大得能震碎玻璃：
“我说黎芝同志！你这‘学习资料’补充得可够硬核的啊！首接上源头产地啦？还带现场高温消毒的？”她挤眉弄眼，故意把“学习资料”西个字咬得极重。
周围的同学和排队的人群瞬间爆发出哄堂大笑！好奇、探究、促狭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黎芝和贺涵之身上。
黎芝的脸颊瞬间爆红，像煮熟的虾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怀里的书本和滚烫的瓜子抱得更紧了。
贺涵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哄笑和调侃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眼底闪过一丝罕见的窘迫，紧抿的唇线绷得更首了。
他下意识地抬手，用沾满汗渍的指背蹭了一下额角的汗，这个笨拙的动作又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卫红！别瞎闹！”周晓梅也挤了过来，脸红扑扑地拉了一把刘卫红，又对着贺涵之局促地笑了笑，“那个……贺……贺同志是吧？黎芝常跟我们提起你……提起你们向阳坡的葵花……真好！真香！”她语无伦次地夸着，试图缓解尴尬。
张丽萍则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手里还拿着那个装着生瓜子的“向阳红”纸袋，眼睛亮晶晶地在黎芝通红的脸和贺涵之窘迫又刚硬的脸上来回扫视，嘴角抿着意味深长的笑。
贺涵之似乎终于从窘迫中缓过神来。他深潭般的目光扫过刘卫红促狭的脸、周晓梅善意的笑容，最后重新落回黎芝几乎要埋进书本里的通红脸颊上。
那目光里的灼热和窘迫渐渐沉淀下去，重新被一种更深沉、更熟悉的沉静所取代，只是那沉静之下，清晰地涌动着温柔的暖流。
他不再理会周围的哄笑和议论。
他弯下腰，从摊位下面，极其自然地拎起一个东西——正是黎芝留在宿舍的那个军绿色旧水壶！
水壶显然被仔细擦拭过，边角的凹痕依旧，却干干净净，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壶盖拧得紧紧的。
他拔开壶塞，对着壶口仰头灌了一大口。清冽的水流顺着他滚动的喉结滑下。
然后，他重新拧紧壶盖，将那个沉甸甸的、装满清冽井水的旧水壶，稳稳地、不容置疑地塞到了黎芝抱着书本和熟瓜子的、唯一空着的左手里！
冰凉的铝壁瞬间贴上了她滚烫的掌心！那熟悉的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像一道冰泉，瞬间浇灭了所有的慌乱和羞窘。
“下午，”贺涵之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穿过周围的喧嚣，每一个字都像石子投入黎芝的心湖，“展览馆，三号展台。”
说完，他不再看黎芝，也仿佛没看见周围那些探究的目光。
他重新拿起秤杆，绷紧了脸，对着下一位排队的顾客，恢复了那副沉默秤瓜子的模样。
只是那绷紧的侧脸线条，在省城九月的阳光下，似乎柔和了一点点，额角那道浅痕，也仿佛被汗水浸润得更加温润。
黎芝左手抱着书本和滚烫的熟瓜子，右手紧紧攥着那个冰凉沉甸的旧水壶。
巨大的幸福和一种脚踏实地的归属感，如同这初秋的阳光，暖融融地包裹了她。
而书包里，那张刻满深痕的牛皮纸家书，紧贴着她的背心，仿佛还带着仓库的阴凉和他刻写时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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