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食堂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数百人封存在这片死寂里。
苏晚用叉子切开那块烤得略焦的土豆。金属餐具与搪瓷餐盘摩擦，发出轻微而刺耳的刮擦声，是这片空间里唯一清晰的声响。
她叉起一小块，送入口中。
细细地咀嚼。
她能感觉到身后、身侧，每一道焦灼的视线。那些视线的主人，正在用想象力将她凌迟。他们期待她崩溃，期待她辩解，期待她愤怒，期待她露出任何一丝符合他们预期的破绽。
她只是吃着她的午餐。
这份平静，比任何咆哮都更具挑衅性。
终于，有人无法再忍受。
“苏晚，”一个柔和却带着一丝冰冷质感的女声响起，打破了僵局，“一个人吃饭，不觉得孤单吗？毕竟，你的队友们，再也回不来了。”
是林薇薇。
她甚至没有起身，依旧坐在那群人的簇拥之中，优雅地端着她的杯子，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无关痛痒的问候。
然而，这句话像一个开关，瞬间激活了凝固的空气。
压抑的窃窃私语声开始蔓延。
“她居然还吃得下……”
“冷血的怪物。”
“看看她那样子，没有一点愧疚！”
苏晚咽下口中的食物，没有回头。她拿起餐盘里的面包，撕下一小块。
她的无视，让林薇薇精心营造的开场变得像一记打在棉花上的拳头。林薇薇搅动杯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向身边的陈昊递去一个信号。
陈昊的身体猛地一颤，接收到指令后，他像是被看不见的线推着，踉跄着站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了人群视线的焦点。
“我……”他开口，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嘶哑，“我必须说出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他涨红了脸，一只手紧紧攥成拳头，另一只手猛地抬起，颤抖地指向苏晚的背影。
“就是她！王胖子队长那么信任她，把最好的物资都分给她！可是在任务里，她从头到尾都很古怪！她看着我们，就像在看一群死人！”
人群中发出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遇到那个怪物的时候，我们都在拼命，可她在做什么？她在跟那个怪物对峙，她没有攻击！我亲眼看到的，她没有动手！”陈昊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他开始在食堂的过道里踱步，用肢体语言放大自己的悲愤。
“结果呢？结果大家都死了！只有她！只有她一个人活着回来！还攀上了陆凛少将！这里面要是没有鬼，谁信？！”
他停下脚步，再次用手指着苏晚。
“你这个灾星！你害死了所有人！你根本不是人！”
最后一句控诉，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食堂里，所有幸存者眼中对未知的恐惧，在此刻被他彻底点燃，化作了对眼前这个女人的熊熊怒火。
就在这时。
当啷。
一声轻响。
苏晚手中的叉子，从指间滑落，掉在了餐盘上。
清脆的声音，像一枚投入陈昊脑海深处的石子。
她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去看他。只是在那一瞬，她将自己所有的精神力，高度压缩，凝成一根无形的、冰冷的探针。
目标不是攻击，不是摧毁。
是勾动。
她找到了那根埋藏在陈昊记忆最深处的线，那根线连接着他最真实的恐惧——不是对变异体的恐惧，而是对另一个自己的恐惧。
前世，废弃的工厂里。
冰冷的，沾着铁锈和血污的水泥地面。
被他死死按住的手腕。
林薇薇递过来的，那把锋利的军刀。
还有他自己，因为兴奋和贪婪而扭曲的脸。
苏晚没有创造任何新的东西。她只是轻轻地，拨动了那根弦。
陈昊的怒吼戛然而止。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急剧收缩。
“你……你……”他指着苏晚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刚刚还义愤填膺的脸庞，此刻迅速褪去了血色，一层冰冷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渗了出来。
食堂里的人群安静下来，他们困惑地看着突然“卡壳”的陈昊。
林薇薇蹙起了眉，她压低声音，催促道：“陈昊？继续说！”
陈昊像是没听到。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眼前的食堂，那一张张围观的脸，开始模糊、扭曲。空气中食物的香气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的气息。
地面……地面为什么这么冷？
“我……我说……”他张着嘴，却发不出连贯的句子，“她……她当时……地上……”
“地上怎么了？”一个围观者下意识地追问。
“冷……好冷……”陈昊抱着自己的胳膊，身体开始哆嗦，仿佛置身于冰窖，“血……到处都是……”
人群中响起一片哗然和议论。
“他在说什么胡话？”
“疯了吧？这里哪来的血？”
“你看他的样子，不对劲啊！”
林薇薇的脸色终于变了。她察觉到了不对，这完全偏离了她们预演的剧本。她快步走到陈昊身边，抓住他的手臂。
“陈昊！你清醒一点！你在胡说什么！”
她的触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昊像是被蝎子蛰了一样，猛地甩开她的手，惊恐地向后连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别碰我！”他尖叫起来，声音凄厉。
他看着林薇薇，眼中的她，却变成了前世那个递给他刀子的女人。她的笑容，她的催促，她口中许诺的荣华富贵，此刻都化作了催命的魔咒。
“不是我！不是我干的！”他手脚并用地在地上后退，脸上涕泪横流，丑态毕露，“是你说！是你说杀了她，玉佩就归我们！是你说她必须死！”
整个食堂，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住了。他们听不懂什么玉佩，但他们听懂了“杀了她”和“她必须死”。
林薇薇的身体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变得像纸一样惨白。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陈昊己经完全疯了。他指着林薇薇，又指着空无一人的地方，像是那里站着一个看不见的鬼魂。
“我没有推你！我没有！是丧尸！是丧尸围过来了！”他抱着头，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别过来！别过来！你的血……你的血溅到我脸上了！好烫！好烫啊——！”
凄厉的惨叫，回荡在巨大的食堂里。
那不是伪装的恐惧，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最原始的崩溃。
没有人再去看苏晚。
所有人的视线，都像钉子一样，钉在了丑态百出的陈昊，和面如死灰的林薇薇身上。
在一片混乱和惊骇的背景音中，苏晚捡起了掉落的叉子。
她用餐巾擦拭干净。
然后，她叉起了最后一块土豆，放进嘴里，如同品尝一道珍馐。
食物的味道很好。
她吃完了。
苏晚站起身，端起己经空了的餐盘。
她转身，迈步，走向餐具回收处。
人群像躲避瘟疫一样，自发地为她让开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她将餐盘放进回收窗口。
然后，她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径首走向食堂大门。在她身后，是陈昊依旧不绝于耳的疯癫尖叫，和林薇薇摇摇欲坠的身体。
A-01区的走廊尽头，赵谦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永远不会移动的门神。
他看见苏晚走了回来。
“处理完了？”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苏晚停下脚步。
“一个疯了，另一个，也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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