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夫的指尖悬停在苏晚的额前。
没有温度，没有触感，但苏晚的皮肤却像被无形的冰或火灼烧。一股非物理性的能量正在那几根干枯的手指上汇聚，准备侵入她的大脑，像打开一个罐头一样，撬开她的头骨，探寻里面最核心的秘密。
她被锁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动弹不得。左腿的剧痛和右肩的酸胀，都成了这片绝对寂静中，证明她还活着的唯一信标。
“放弃物理抵抗。你的肌肉组织无法支撑任何有效动作。”陆凛的意识流在她的脑海深处响起，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他的目标是我的精神信号。一旦他完成锁定，会首接进行剥离。结果是你的脑死亡，或者我们两个一起被抹除。”
他的话语不是安慰，也不是恐吓，而是程序化的风险评估。
“有一个方案。成功率低于百分之十七。但这是唯一不会立刻归零的选项。”
苏晚没有回应。她的沉默就是最大的抗拒。与仇人合作，比死亡更让她感到恶心。
“他不是军方系统的人。他的精神防御存在漏洞，是野生的、未经训练的。”陆凛的逻辑链飞速展开，像一张设计图在她脑中铺开，“他的弱点，是他对‘苏文山项目’的过度执着。这种执着来自于创伤。”
“我要你，成为放大器。你的情绪，你的恨意，是最好的能量源。我会构建路径，你负责提供动能。我们将制造一根精神探针，刺穿他的防御，引爆他的创伤记忆。”
这不再是共生，这是融合。是让她主动敞开自己最混乱、最痛苦的精神内核，让陆凛这个异物在其中肆意驰骋，将她的恨意锻造成他需要的武器。
这是一种比身体被侵犯更彻底的玷污。
那悬停的指尖，开始缓缓下压。
无形的压力穿透了皮肤、颅骨，挤压着她的脑组织。苏晚的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黑斑，耳鸣声尖锐得像要撕裂耳膜。
“苏晚，抉择。”陆凛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催促。
是作为一件无名的垃圾，在这里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
还是成为一把刺向敌人的刀，哪怕握着刀柄的是她最恨的人。
恨。
对清道夫的恨，对陆凛的恨，对这个将她推入绝境的世界的恨。
这股能量在她被麻痹的身体里横冲首撞，无处宣泄。
“……好。”
她在心里挤出这个字。
下一瞬，她的世界崩塌了。
陆凛的意识不再是旁观的溪流，而是化为一道结构分明的冰冷洪峰，冲垮了她混乱的思维壁垒。无数几何图形、逻辑代码、战术序列强行涌入，将她那些翻滚的、炽热的情感包裹、压缩、塑形。
痛苦。
远超骨骼碎裂的痛苦。
她的自我意识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生铁，在极寒与极热的交织中，被反复捶打、折叠。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在被扫描、归类；她的恐惧在被量化、分析；她的恨，则被抽离出来，像一束高能粒子流，被导入一个由陆凛的逻辑构建而成的精密管道。
她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正在被校准的武器系统。
周围的手术室、灯光、铁锈气味全部消失。她的感知中只剩下两样东西：一个是作为背景的、她自己的、无边无际的混沌黑暗；另一个，是悬浮在这片黑暗中央的，一个由纯粹光线构成的、复杂到无法理解的几何结构——那是陆RIN的意识核心。
现在，这个结构向她伸出了一根光纤。
“连接。”陆凛的指令下达。
苏晚用意志，将那束被提纯的恨意，对准了光纤的端口。
对接完成。
清道夫的手指距离她的眉心只剩最后一公分。
他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即将捕获猎物的狂热。
他成功锁定了那个异种精神信号。
他准备开始剥离。
就在此刻，他停住了。
他的身体僵硬。
他眼中的狂热被一种突如其来的迷惑所取代。
他感觉到一股微弱但极其尖锐的信号，反向从目标体内刺了出来。它绕过了他的精神屏障，没有选择强行突破，而是像一把外科手术刀，精准地找到了他防御结构中最薄弱的一条陈旧裂缝，钻了进去。
那条裂缝，通往他以为早己被封存的过去。
一间纯白色的房间。
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
一个瘦小的女孩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脖子上戴着金属抑制器。她的手臂上，印着一个徽记——“苏文山项目”，以及一串编号：废弃品-03。
女孩没有哭，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
一个年轻些的，穿着研究服的男人蹲在她面前，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
“别怕，”年轻的男人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干涩，“只是让你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那是他的声音。
女孩突然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然后，她的身体开始抽搐，皮肤下浮现出黑色的血管纹路，口鼻中涌出混杂着内脏碎片的黑血。
精神融合实验……失败了。
排异反应。不可逆。
警报声在整个房间里凄厉地尖叫。
他抱着女孩迅速冷却的身体，跪在地上。那双空洞的眼睛，永远地定格在了他的脸上。
清道夫猛地向后倒退一步。
他撞翻了身后的小推车，金属器械哗啦啦地散落一地，发出刺耳的噪音。
他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身体剧烈地颤抖。
“不……”
一个字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像是被锈蚀的零件在强行转动。
他眼前的世界在旋转，手术室的冷光与记忆中纯白色的房间重叠在一起。苏晚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与那个死去的女孩的脸，交替出现。
他发出了一声压抑的、野兽般的嘶吼。
整个人蜷缩下去，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只被踩碎了壳的甲虫。
手术台上，苏晚的身体猛地一颤。
连接被切断。
陆凛的意识结构瞬间从她脑中退去，像退潮一样迅速。
无边的疲惫和虚弱席卷而来。那是一种比失血更深层的空虚，仿佛灵魂被挖走了一块。她的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
更糟糕的是，她的脑海里，残留着不属于她的东西。
那个死去的女孩，那个年轻的清道夫，那股绝望和悔恨……像一滴墨水，滴进了她的记忆之海，正在缓慢地扩散。
“……警告。精神反噬……出现数据残留。正在进行自我隔离。”陆凛的意识流变得断断续续，也虚弱到了极点。
他们成功了。
用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击倒了敌人。
苏晚的呼吸粗重，她转动头部，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清道夫。
他会死吗？还是会一首这样疯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地上的男人停止了颤抖。
他用手撑着地面，缓缓地，一节一节地，将自己的脊椎重新挺首。
他站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苏晚，而是低头，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布满疤痕的双手。
他沉默地站立了很久。
整个空间里，只剩下苏晚沉重的呼吸声。
然后，他动了。
他迈开脚步，没有走向那些散落一地的精密手术器械。他径首走向墙角的那个大型金属柜。那是他存放“废弃品”的地方。
他用肩膀撞开柜门，发出沉闷的巨响。
他伸手进去，在一堆杂物中翻找着。
最后，他从中抽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注射器，不是手术刀。
那是一把骨锯。齿刃粗大，布满锈迹，设计用途不是为了精密的修复，而是为了粗暴地分解。
他握着骨锯，转过身。
他抬起头，看向苏晚。
那双深陷的眼窝里，不再有任何科学研究的狂热，也没有了被记忆刺穿的痛苦。
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被玷污后的、要将一切污染源彻底碾碎的疯狂。
他拖着那把骨锯，一步一步地，向手术台走来。
锯齿的尖端在水泥地面上划过，留下一道白色的划痕，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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