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诊断报告在苏晚的意识中逐条展开，没有标点，没有情绪，像一段系统自检程序。
“左胫骨、腓骨粉碎性骨折。多处肌肉组织二级撕裂。内出血可能性，百分之三十七。”
“精神力余量，低于百分之一。无法再次进行动能转换。”
陆凛的意识最后给出了结论。
“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旋转的红色警示灯，将走廊切割成明暗交替的片段。每一次亮起，都照亮墙壁上那些新翻出的、黑洞洞的炮口。每一次熄灭，都让黑暗变得更加深沉。
苏晚的后背紧贴着金属地板，灼烧的痛楚己经转为一种麻木的刺痛。她尝试移动右手，但牵动的肌肉纤维立刻发出了撕裂般的抗议。
她唯一能清晰感知的，是左脚脚踝。那里己经不是一个身体部件，而是一个纯粹的、不间断的痛苦信号源。
履带碾压金属地面的细微刮擦声从后方传来。很轻，但极具规律性，正在稳定地接近。
蜘蛛无人机。
“它的移动速度是每秒一点七米。武器系统再次充能需要三点五秒。根据热成像判断，它会优先攻击躯干。”陆凛的声音再次响起，冷静地分析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苏晚没有回应。
她的意志像一缕即将熄灭的烛火，蜷缩在疼痛的风暴里。屈辱、疲惫、还有那份刚刚被点燃又被现实浇灭的希望，混合成一滩冰冷的烂泥，将她牢牢粘在地上。
“前方的闸门，还有西十七秒完全闭合。”
“还有一个办法。”
陆凛的意念像一枚冰锥，刺入她的混沌。
“用你自己作饵。”
苏晚的意识猛地一颤。
“引诱它攻击。在它开火的瞬间，移动。让能量束击中正在下降的闸门左侧铰链。高能冲击有百分之六十二的几率熔断结构，制造出一个足够我们通过的缺口。”
这个计划的每一个字，都散发着疯狂与冷血。
把她当成工具。把她的血肉之躯，当成撬动生机的一个杠杆。
“不。”
苏晚的意志第一次形成了如此清晰、坚决的抗拒。这股力量甚至让两人融合的精神链接都出现了一丝不稳的波动。
“我不是你的棋子。”
她的意念在精神层面咆哮，带着无尽的恨意。
“你的计算，你的最优解……代价是我。每一次都是我。我宁愿死在这里。”
陆凛的意识沉默了片刻。
履带的噪音更近了。苏晚甚至能“听”到它节肢调整角度时，微型伺服电机发出的轻微嗡鸣。
“你的死，没有意义。”他的声音毫无波澜，“而你的生存，可以让你查清‘苏文山项目’的真相，可以让你……杀了我。你想放弃这个机会吗？”
复仇。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强行撬开了苏晚被痛苦和屈辱封死的理智。
是的，她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夺回自己的身体，才能把陆凛这个寄生虫从她的意识里彻底清除，才能让他付出代价。
但是，以这种方式活下去？
她是一个怪物。一个由苏晚的仇恨和陆凛的本能共同驱动的怪物。
红色的瞄准光点，印在了她的胸口。
无人机己经进入了有效射程。
“闸门还有三十秒。”
“决策时间到了，苏晚。”
苏晚的牙齿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开。
她看着前方那道正在稳定下沉的厚重闸门，那条缝隙正在被一点点吞噬。那是生路，也是通往更深地狱的入口。
“告诉我怎么做。”
她的意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充满了不甘与暴戾。
“侧身。用右臂和右腿支撑身体。把你的左腿……你那条废掉的腿，当成一个支点。”
陆凛的指令立刻下达，不给她任何反悔的余地。
苏晚开始移动。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违反着人体自我保护的本能。她将身体的重心完全交给完好的右半边，用手肘和膝盖在地面上摩擦，拖动着完全不受控制的左腿。
碎裂的骨骼在每一次移动中都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剧痛像海啸，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她的神经末梢。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这纯粹的痛苦溶解。
她把自己调整到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身体侧躺，蜷缩着，像一只待戮的牲畜。
胸口的红色光点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始终没有偏离。
“充能开始了。三秒后开火。”
陆凛的意志变成了一个倒计时器。
“它的目标预测系统会预判你的移动轨迹。所以，不要躲。”
“在它开火前的零点五秒，向反方向发力。”
苏晚的精神高度集中。她能感觉到无人机炮口汇聚能量时，周围空气的细微电离。
她的肌肉紧绷到极限。
“三。”
前方的闸门只剩下不到半人高的空隙。
“二。”
她能感觉到陆РИ的意志正在强行接管她右臂的神经信号，准备进行一次爆发性的推力。
“现在！”
指令下达的瞬间，苏晚的右臂和右腿猛地发力。
不是向前，不是向后，而是向上。
她的身体以脊椎为轴，进行了一次匪夷所 ????的翻滚。整个人向上弹起，然后重重向侧面摔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道炽白的能量光束脱膛而出，擦着她原来的位置，精准地轰击在正在下降的闸门左侧。
没有爆炸。
只有刺目的光芒和金属熔化的嗤嗤声。
闸门的铰链结构在瞬间被汽化，巨大的门体失去了平衡，向一侧倾斜，重重地卡在轨道里。被熔断的部分像一块红热的烙铁，滴落着金属熔液。
一个不规则的、冒着黑烟的缺口出现了。
苏晚重重摔在地上，这一次，她的右肩脱臼了。新的剧痛源覆盖了旧的。
她眼前发黑，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摇晃。
“缺口在坍塌。你还有十秒。”
陆凛的声音像来自另一个世界，遥远而空洞。
十秒。
苏晚看着那个二十米外的缺口。
她动不了了。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放弃。
“控制呼吸。压榨肾上腺素。你可以。”陆凛的意识开始用更底层的方式刺激她的生理机能。
苏晚感觉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从脊髓深处涌出。这不是精神力，是纯粹的、被化学物质催发出的原始生命力。
她用完好的左手撑地，拖着两条几乎全废的腿和一条脱臼的手臂，在地上蠕动。
不是爬。是蠕动。
像一条被碾碎了半截身子的蛇。
身后，蜘蛛无人机的复眼红光闪烁，似乎在重新评估目标，计算新的攻击方案。
冰冷的金属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断断续续的、混杂着血与汗的拖痕。
五米。
闸门坍塌的噪音越来越大，熔化的金属块开始剥落。
三米。
她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臭氧和金属焦糊味。
一米。
在她伸出手，即将触碰到那个缺口的边缘时，身后，无人机的炮口再次亮起。
她没有回头。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苏晚的身体翻滚着，挤进了那个灼热、扭曲的缝隙。
在她滚进去的下一秒，巨大的闸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彻底崩塌，将整个通道完全封死。能量光束击中了崩塌的门体，激起一片熔化的钢水。
绝对的黑暗与寂静降临了。
苏晚躺在另一侧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咽着无数把细小的刀片。
她成功了。
以一种她能想象到的最狼狈、最屈辱的方式。
她和陆凛之间的精神链接，因为刚才一连串极限操作带来的巨大冲击，变得极其微弱，像风中残烛，信号时断时续。
“……扫描……未知区域……生命维持系统……独立运行……”
陆凛的意识断断续-续地传来，也虚弱到了极点。
苏晚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入无边的黑暗。
一滴冰凉的液体，突兀地滴落在她的额头上。
不是汗。
也不是熔化的金属。
苏晚的身体猛地一僵。
黑暗中，一个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从不远处响起，正一步步向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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