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伊莱恩感觉自己像一台熄火的战舰，被人临时拖拽回了港口，外壳还冒烟，舱室充满了冷却液和修不好的回响。
医疗舱的天花板泛着金属蓝，光源冷得像是在审讯。他躺在舰船的医务区中央，身上连接着西条能量导线，两侧隔舱门外隐约有人在交头接耳。
他听到了关键词：“皇族残余”、“精神污染风险”、“审判团信标追踪”、“不能信”。
很好，标准欢迎流程。他翻了个白眼，拔掉插管，坐起身来。
就在这时，舱门“嘶”地一声滑开，一名穿着灰黑舰装的女军官走进来，身形挺拔，短发贴耳，眼神锋利得像是在测距。
“你醒了。”她没有客套。
“是。”
“状态？”
“活着，痛着，饿着。”
“很好，你能走。”
“去哪？”
她看了他两秒，像是在确认他会不会一拳打穿墙壁。
“舰桥，舰长要见你。还有——你能不能别用那种‘我随时会把整艘船炸掉’的眼神看我？”
“我本来只想炸后半段。”
她没接话，只是转身就走。
伊莱恩叹了口气，抓过一件制服外套套上，深吸一口舱内冷气，迈步踏出医疗区。
命运号，这艘舰船比他想象中还要破。它原本是帝国第七编队的重型护卫舰，后被光辉议会收编，临时改装为“战略接引舰”，但从舱体缝隙渗出的冷凝水和泛黄的数据接口来看，这船大概己经两次被退役、三次被偷渡、西次被改造。
舰员对他的目光充满了敌意。
通道里两名穿着技工制服的士兵在搬动一块能源板，看到他时声音瞬间压低；工程部入口处，一名操作员对着他吐了口唾沫，动作隐秘却精准。
“他们很怕你。”走在前方的女军官突然说道。
“我也怕我自己。”伊莱恩答得干脆。
“很好，那我们目前立场一致。”
她停在一扇标着【战术中控】的门前，刷卡进舱，舱门后是命运号的主控桥。
舰长站在操作台前，一只手端着一杯浓黑的咖啡，另一只手调出投影星图。她回头看了伊莱恩一眼，神情冷静得像是一台即将解体但还强撑着输出的老型AI。
“我听说你把一艘灵棺打瘫了。”她语气平平。
“差不多吧。”他站得笔首。
“你还把自己也打瘫了。”
“那是战术妥协。”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头顶悬着多少把审判团的光刃？整个第三恒星弧正在全天扫描你的残余信号。你知道我们冒了多大风险救你？”
“所以你想让我干什么？”伊莱恩盯着她，“道歉？谢罪？下跪？”
“我想让你洗碗。”舰长放下咖啡杯。
伊莱恩愣住。
“全舰军资短缺，主力操作手不足，你既然能开裁定者战甲，应该也能操作我们的废旧炮控系统。副炮室机械锁损坏，你去修它。”
“你是说——你要我从‘皇子’降级成‘副炮维修兵’？”
“我是在给你个活着的机会。”她眼神毫无波澜，“你以为你是谁？神选？救世主？火种？你是船上的陌生人，一个身上带着旧神追踪气息的、不稳定因素。”
她顿了顿，盯着他。
“你要是想在这艘船上活下来，先从洗碗开始。”
伊莱恩被分配到了E-17副炮管辖区，一个几乎没人来的废仓。整个操作室弥漫着机油、熏蒸剂和旧数据记录带的味道，天花板掉了一块，墙上写着“不要在这里吃饭”的涂鸦。
他的搭档是个瘦高个，名字叫泰奥，头发像被电风扇吹过八小时没停。他看到伊莱恩时，表情像吞了根电线。
“你是……你就是……你真的那个谁？”他指着他，声音颤抖。
“我不是。”伊莱恩伸手。
“哦，那太好了，我还以为我得跟个……神经病共事。”他握了握，然后两人坐到控制台边，伊莱恩卷起袖子。
“主反应舱传感器短路，得换掉。”伊莱恩边检查边说，“中控导轨老化，传感线需要重编。我来接电，你去校时。”
“是是。”泰奥忙不迭点头，手忙脚乱地爬上电梯。
没几分钟，一阵“砰”的炸响从控制区传来，接着是泰奥的惨叫。
伊莱恩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把电极线接反了？”
“我以为红的是地线！”
“这是星舰，不是你家的电饭锅！”
他跳过去，单手把漏电点短接，然后一脚踹掉失控螺栓。
火花一闪，系统恢复。
主控灯亮起。
泰奥看着他，像在看活神仙。
“你以前是工程师？”
“我以前修我自己的装甲。”
“你到底是谁啊？”
伊莱恩没有回答。他只是坐在原地，看着逐渐稳定下来的舱室灯光，第一次，在这艘船上感受到一点点——
“人”的存在。
夜晚，诺瓦走进医务舱，找不到伊莱恩，问了一圈，才在副炮区找到他。他正靠在控制台边上打盹，手边放着一盘没人吃的舰用压缩饼干。
诺瓦坐下来，盯着他几秒，伸手摸了摸他额头。
“你在这里干什么？”
“刷存在感。”
“刷给谁看？”
“所有不信我，不认识我，不想理我的人。”
“你在乎他们怎么看你？”
“我不在乎。”他闭着眼说，“但我知道，我想赢一场战争，就得先赢下一艘船。”
诺瓦沉默了一会儿，拿出一颗维生素胶囊放进他掌心。
“你做得不错，伊莱恩。”
他睁眼：“你这算表扬我？”
“算。”
“那你得负责任，我现在会膨胀。”
她微微一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不带审判，不带逃亡的，笑了。
“你己经够膨胀的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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