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沉入最深的海沟。意识在虚无中飘荡,没有方向,没有时间。只有残留的剧痛,如同深海鱼类的啃噬,在灵魂深处留下细密的伤口。爆炸的轰鸣、尸傀的嘶吼、火焰的灼热……这些碎片在黑暗中沉浮、碰撞,最终都归于沉寂的死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丝微弱的、带着苦味的温热,如同穿透厚重冰层的阳光,轻轻触碰到了沈辞沐干裂的嘴唇。
“唔……”一声模糊的、带着极度痛苦的呻吟从他喉咙深处溢出。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几乎无法辨识。
紧接着,一股带着浓郁草药苦涩味道的温热液体,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顺着那干裂的缝隙,缓缓流入口腔。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滋润,也带来了更清晰的、火烧火燎的刺痛。
沈辞沐的眼皮颤动了一下,沉重得如同压着万钧山峦。他用尽残存的意志,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浑浊的毛玻璃。昏暗的光线下,只能勉强辨认出头顶是低矮、被烟火熏得发黑的茅草顶棚(显然是临时搭建的),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和散发着霉味的干草。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烟火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朽木和沼泽混合的淡淡腥气。
一个瘦小的身影,模糊地映在他朦胧的视野里。枯黄的头发,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正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小心翼翼地用一把小木勺,将碗里黑乎乎的药汁喂到他嘴边。
是那个小女孩……阿阮。
她的额角贴着一块脏兮兮的布条,边缘渗着暗红色的血渍,蜡黄的小脸上沾着没洗净的泥污,眼睛红肿,显然哭了很久。此刻,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紧张、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喂药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对待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瓷器。
当沈辞沐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时,阿阮的动作瞬间僵住了。她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缩回手,差点打翻了药碗,清澈的眸子里恐惧瞬间放大。
“他……他醒了……”阿阮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颤抖,扭头看向旁边,带着求救的意味。
沈辞沐艰难地转动眼珠,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光线更昏暗的角落阴影里,坐着一个身影。那是一个极其枯瘦的老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同样打满补丁的麻布衣裳,如同风干的树皮。他佝偻着背,低着头,几乎蜷缩成一团,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破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头如同枯草般灰白凌乱的头发。他坐在那里,沉默得像一块石头,只有偶尔极其轻微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呼吸声,才证明他是个活物。
老者似乎没有听到阿阮的话,或者说,他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是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东西。
【滋…宿主意识…恢复…生命体征:极低(濒死边缘)…伤势分析:多处骨折(部分错位),内腑重创(出血未止),经脉严重损毁(驳杂火毒侵蚀),后背开放性撕裂伤(深度感染)…能量储备:枯竭…外部环境:低威胁…】
玄阴噬心蛊冰冷的意念如同迟来的死亡通知单,在他脑海中缓缓刷新。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描绘着他这具残破躯壳的惨状。
濒死边缘……沈辞沐的意识在剧痛和沉重的眩晕中沉浮。他尝试调动一丝神识内视。
丹田如同被烈火焚烧过的荒漠,一片焦黑死寂,只有零星几点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带着阴寒气息的灵力火星在苟延残喘。经脉更是惨不忍睹,大部分区域如同被狂暴力量犁过的沟壑,扭曲、断裂、堵塞,残留着生肌散狂暴药力和赤阳珠爆炸火毒肆虐后的狼藉痕迹。后背那三道巨大的爪痕处,传来持续不断的、如同被无数蚂蚁啃噬的剧痛和灼热感,伤口周围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黑色,散发着淡淡的腐臭,显然己经深度感染。
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在丹田深处,在那片焦黑死寂的荒漠中心,玄阴噬心蛊盘踞的地方。那原本只是冰冷死寂的异物感,此刻却多了一丝……诡异的火性?一丝微弱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悸动,正从蛊虫核心散发出来。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伴随着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浓郁尸腐气息的阴寒能量,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缓缓地、持续地渗透进他本己枯竭的经脉和重伤的躯体!
是那头尸傀的力量!它在吸收那头尸傀死亡后逸散的阴邪能量!
这股能量冰冷刺骨,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和死气,正在加速侵蚀他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但同时,它又诡异地暂时压制了赤阳珠留下的狂暴火毒,并且以一种极其缓慢、却不容忽视的速度,强行修复着那些最致命的伤口,吊住他最后一口气!
如同在腐烂的躯体上,强行注入剧毒的防腐剂!饮鸩止渴!
沈辞沐的意识因为这可怕的发现而剧烈波动。他想挣扎,想阻止,但身体如同被钉死在棺材里,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感受”着那股冰冷、污秽的能量,如同附骨之蛆,一点点渗入他的骨髓,融入他的血肉,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残存的意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浓烈的汗味、血腥味。
“阿阮!药喂下去了吗?那小子怎么样了?”一个粗犷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焦躁和疲惫。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身沾满泥污和暗褐色血迹的粗布短打,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新鲜的擦伤和淤青,额角一道伤口还在渗血。他手里提着一把豁了口的柴刀,刀身上沾着粘稠的、散发着腥臭的暗绿色污迹。是阿阮的父亲,那个在死人堆里把沈辞沐背回来的山民猎户。
他大步走进来,带起一阵风。目光先是扫过角落如同石雕般沉默枯坐的老者,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随即落在草铺上气息奄奄的沈辞沐身上,眼神复杂无比,有怜悯,有后怕,更有深深的忧虑。
“阿爹……”阿阮小声地叫了一声,带着哭腔,指了指沈辞沐,“他……他刚才醒了……眼睛睁开了……”
猎户汉子几步走到草铺边,蹲下身,粗糙的大手探了探沈辞沐的鼻息,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那浑浊、布满血丝、几乎失去焦距的瞳孔让汉子心头一沉。
“还有口气……真是命硬……”他低声嘟囔了一句,语气说不出是庆幸还是麻烦。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了沈辞沐后背那三道巨大的、皮肉翻卷、边缘呈现出诡异青黑色的爪痕上,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嘶……这伤……”他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忧虑更重了,“比昨天更黑了!那股子臭味……阿阮,药呢?快给他灌下去!还有,把后屋那点‘蛇涎草’捣碎了拿来敷上!死马当活马医了!”
“嗯!”阿阮用力点头,顾不上害怕,连忙端起碗,用木勺撬开沈辞沐的嘴唇,将苦涩的药汁一点点灌进去。
猎户汉子则站起身,焦躁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踱了两步,目光扫过窗外。远处,依稀还能看到昨夜爆炸燃烧留下的废墟焦痕,以及几处新堆起的简陋土坟。空气中,那股尸腐和焦糊混合的怪味仍未完全散去。
“村长,”汉子转向角落阴影里那个枯坐的老者,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和恳求,“您……您看这后生……还有救吗?他这伤……邪门的很啊!还有昨晚那东西……到底是个啥?这村子……还能待下去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山雨欲来的恐惧。
角落里的老者,终于有了反应。
他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抬起了头。
一张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斧凿,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珠几乎看不到眼白,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暗。他的嘴唇干瘪,微微蠕动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灰暗的眼睛,缓缓地、毫无焦距地扫过猎户汉子,扫过正在喂药的阿阮,最后,落在了草铺上如同死人般的沈辞沐身上。
当那双死寂灰暗的眼睛落在沈辞沐后背那三道青黑色爪痕上时,老者的瞳孔似乎极其微弱地收缩了一下!干瘪的嘴唇蠕动得更快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老旧风箱般的气流声。
他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怀里的破布包裹。包裹的形状,隐约像是一把……长刀?或者锄头?
他没有回答猎户汉子的问题,只是死死地盯着沈辞沐后背的伤口,浑浊的眼珠里,那死寂的灰暗中,似乎翻涌起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言喻的惊悸和……一种深埋己久的、刻骨的恐惧?
就在这时,正在给沈辞沐喂药的阿阮,胸前那枚用麻绳系着的、毫不起眼的灰色小石头,似乎因为她的动作微微晃动了一下。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仿佛首接作用于灵魂的奇异嗡鸣,再次响起!
这一次,声音比昨夜清晰得多!如同古寺尘封的钟磬,被无形的力量轻轻叩响!
嗡鸣响起的刹那——
草铺上,意识模糊的沈辞沐,身体猛地一颤!体内,那正贪婪吸收着尸傀阴气、如同搏动心脏般活跃的玄阴噬心蛊,仿佛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那股冰冷粘稠的能量流瞬间停滞!蛊虫核心处传来一声无声的、极其尖锐的嘶鸣!一种源自本能的、强烈的排斥和……恐惧感,瞬间压过了吞噬的欲望!
而角落阴影里,那个如同石雕般枯坐、死死盯着沈辞沐后背伤口的老村长,在听到这声嗡鸣的瞬间,猛地抬起了头!那双死寂灰暗的眼睛,第一次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如同两盏骤然点燃的鬼火,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盯住了阿阮胸前那枚微微晃动的灰色小石头!
破败的茅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草药的苦涩味、伤口的腐臭味、昨夜残留的烟火气……所有的一切,都被那声奇异的嗡鸣和角落里骤然爆发的、死寂中蕴藏的惊涛骇浪所冻结。
(http://www.xiazhiwx.com/book/BtGB00.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xiazhiwx.com。夏至文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xiazhi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