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雨裹着寒气，像细针般密密麻麻地砸在青石板上。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连远处的梧桐都成了模糊的灰影，叶片沾着雨珠沉甸甸地垂着，偶尔被风扯下几片，便在积水中漂成泛黄的小船。风从街巷深处钻来，卷着湿冷的雾气扑在行人脸上，伞骨被吹得咯吱作响，伞沿的雨帘歪歪斜斜地流淌，裤脚很快被溅起的泥点洇出深色的斑。菜市场的顶棚滴滴答答漏着水，摊位上的青菜蔫头耷脑，卖鱼人案板上的水汽混着腥味漫开来，连空气都黏糊糊地裹着寒意。屋檐下的麻雀缩成毛茸茸的小团，啄着地上的碎米，忽然被一阵疾雨惊得扑棱棱飞起，翅膀带起的水珠落在晾了半日的衣裳上，又添了几星深痕。整个世界像浸在灰蓝色的墨水里，潮湿的气息渗进骨头缝，连呼吸都带着冷冽的清苦。
“大早晨的吵吵什么吵吵！你个当姐姐的为什么不能让让妹妹！有你这样当姐姐的吗？！婷玉有你这样的姐姐也是真的悲哀！”在厨房做饭的夏母听到主卧的争吵声，探出头对着夏简澜就是一顿怒吼。“是她又动我东西！我说过了别动那个！那个是我小学同学送我的毕业礼物！”夏简澜的声音己然被委屈渲染。“妈妈我只是看看……我喜欢那个，姐姐不给我……”夏婷玉眼睛己经开始泛红，委屈的泪水马上就要决堤。“妹妹喜欢你给她就是了，就个破立牌放在那也是碍事，早就该扔了。小学同学的联系又保持不了太长时间，你们当初那么要好，现在不也还是断联了？留着这个也是多余，既然坏了就扔了吧，真是的，大早上就惹妹妹哭。一点当姐姐的样子都没有。”夏母一边埋怨着一边做早饭“好了，你把那堆垃圾收拾出来吧，收拾完了才准吃饭。婷玉，来吃早饭啦。”“来啦妈妈。”
夏简澜站在原地，熟练的打扫着夏婷玉的留下的一片狼藉。
己经不是第一次了，夏婷玉打小就对夏简澜的东西有一种不可抗的好奇心。
明明可以经过夏简澜同意后碰的东西她总是喜欢在夏简澜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的动，这种时候那个被动的物品都会走向被玩坏的下场。
因此，夏简澜跟夏婷玉吵过不少次架，夏父夏母有时候会出面拉架，每次的话术都是“没事，她给你碰坏了，我再给你买一个就是了。”“下次不准他想跟你妹妹说话，有问题找我们，我们帮你教育妹妹。爸爸妈妈一定公平公正一碗水端平”
可是每次当事故发生后，夏简澜想要夏父夏母的撑腰结果都会不了了之。次数多了，夏父夏母也感到了厌烦，于是原本的一碗水端平就变成了“大的就应该让着小的，姐姐就应该让着妹妹。”“当姐姐的都是这么过来的，谁让你是姐姐呢？”“谁让你先出生的？先出生的就要当姐姐！”“东西己经坏了，你吼妹妹一顿也是没用的，坏了就是坏了。”
父母的变脸可比六月的天变得要快。
刚把一片狼藉打扫完的夏简澜看到夏父夏母和夏婷玉己经把早饭吃的差不多了，没剩几口东西了。“姐姐，你还吃饭吗？你来的太晚了，没剩多少东西了。”夏婷玉放下碗筷歪着头看着夏简澜，此时她早己没有刚刚眼圈泛红的委屈。“收拾个东西都这么磨磨唧唧，出来太晚就没有饭吃。把筷子碗收拾了吧，记得刷出来。”夏父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夏简澜颐指气使，在他的眼里是他生养了夏简澜，所以夏简澜的一切都应该听他的被他掌控，夏婷玉也是。夏简澜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把餐桌收拾好。“我不舒服 我回房间休息了。”夏简澜闷闷的说，“年纪轻轻的浑身毛病？”夏母换着衣服回头瞟了一眼，“既然你不舒服，就待在家里看家吧，我们今天出去玩你就不用跟着了。”夏父拿起车钥匙带着夏母和夏婷玉离开，不给夏简澜一点反应的机会。
“好……你们玩的开心……”
雨停后，云层并未完全散去，像被揉皱的棉絮堆在天际，厚薄不均的灰白色之间漏出几缕淡金的天光。屋檐还在滴着残雨，水珠坠在青石板上迸开细小的银花，顺着砖缝汇成蜿蜒的水线，流向低处的洼地——那里盛着整块天空的碎影，云絮在涟漪里晃晃悠悠，偶尔有蚂蚁驮着半片枯叶涉水而过，搅碎一汪晃动的蓝。
街角的梧桐叶沾着雨珠，叶脉被洗得发亮，叶片边缘的锯齿挂着晶亮的坠子，风掠过便簌簌抖落，在地面溅起星星点点。晾衣绳上的衬衫还滴着水，衣角被风掀起又放下，像一只想要振翅的蝶。不知谁家窗台的月季歪出半枝，花瓣上的水珠滚落在泥土里，原本沾满雨痕的花苞微微昂首，胭脂色的瓣尖凝着枚将坠未坠的露珠，折射着云层间隙漏下的光，仿佛嵌了颗透明的琥珀。
菜市场的塑料棚顶还在往下滴水，啪嗒啪嗒砸在铁皮桶里，惊飞了蹲在角落啄米的麻雀。卖菜阿婆掀开遮雨布，菜叶上的水珠被多云天的柔光镀上层薄润的膜，青梗白帮的萝卜堆得齐整，沾着新鲜的泥点；红亮亮的辣椒串在绳上，在风里轻轻摇晃。巷口修鞋匠的帆布棚子半敞着，潮湿的皮革味混着雨后的青草香飘来，他正用粗布擦拭工具箱，铁砧上的雨痕被擦得发亮，泛着温润的金属光泽。
抬头望去，云层正在缓慢流动，西北方向的灰云渐次变薄，露出巴掌大的一块靛蓝天幕，像谁不小心碰翻了靛青颜料罐。几只燕子忽然掠过，尾羽剪破凝滞的空气，翅尖沾着未干的雨丝，在低空画出几道流畅的弧线。远处的房顶上，晒被的竹竿探出半截，褪色的棉被吸饱了雨水，此刻正摊开在风里，随着云朵的移动，明暗交替的光影在布面上缓缓游走，像一幅会呼吸的素色画布。
积水里的落叶被泡得发胀，叶脉间的纹路清晰可见，偶尔有穿着雨靴的孩子跑过，踩碎满地黄绿相间的“小船”，溅起的水花里倒映着多云的天空——那云层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缝隙，淡金色的光线如同蜂蜜般流淌下来，在青石板上、在晾衣绳上、在沾满雨珠的草叶上，织出一片碎金般的光斑。整个世界像是刚从清水里捞出来的瓷器，带着冷冽的光泽，又在多云的天光里慢慢回暖，连空气里的潮湿都透着股清新的甜。
夏简澜回到卧室，一头栽倒在床上。
“呼……好累……喘不过气，是要死了么……还是睡觉吧……”
最累的不是肉体上的疲惫，而是心灵的创伤。
夏简澜再次睁眼时己经是傍晚时分了。
秋风卷着碎叶扑在窗玻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夏简澜窝在被子里，忽然觉得胸口像塞了团揉皱的枯叶，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凉意，肺叶被碾得发疼。没有关紧的窗外，远处的桂花香混着雨气飘进来，却激得喉咙一阵发紧，仿佛有片枯黄的槐叶卡在气管里，随着呼吸来回晃动。指尖触到自己的鼻息，凉得像浸过秋水，心跳声混着窗外的秋雨滴答，在胸腔里敲出紊乱的节奏。
暮色从云层里渗出来，把天空染成浓茶色。晾在阳台的毛衣还滴着水，被风掀起时露出半截浅灰的衣摆，像只想要展翅却淋湿了翅膀的鸽子。夏简澜扶着窗台想透口气，却吸进一口带着寒意的风，胃里突然抽紧，连带胸口也闷得发沉。梧桐树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落叶堆在墙角沙沙作响，恍惚间觉得那些干枯的叶脉正顺着她的血管爬进心脏，把呼吸的缝隙一点点填满。
茶几上夏简澜早晨为自己泡的花茶早己凉透，浮着几片蜷缩的花瓣。试着喝一口，却被凉意在喉间激得轻颤，胸腔里的闷堵感反而更重了。楼下传来收晒谷的声响，竹耙刮过水泥地的声音细细麻麻，像有什么在神经末梢上轻轻挠动。暮色更深了，远处的山峦只剩模糊的轮廓，像谁用淡墨在灰蓝色的宣纸上扫了一笔，而夏简澜困在这越来越浓的秋气里，连呼吸都沾着潮湿的桂花香，沉甸甸地坠在胸口。
“好难受，血好像变得浓稠了。”夏简澜喝着早己经凉透的茶，不知不觉中己经拿起水果刀，“放出来一点……应该会好很多吧……”说罢她就像魔怔了一般，一刀划在动脉血管上……
鲜红色的血缓缓溢出，滴在纸巾上像是被夕阳染红的晚霞。
“离开也不是一件坏事吧……可是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去过……”
“我想回家……”
“不对……我就在家里……”
“不是的，我想回家……我的家，我想有自己家……”
“这里好冷……”
夏简澜的原生家庭是被秋雨打湿的棉被，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背上。那些细密的雨丝早就在时光里渗进纤维，表面看起来平整如常，揭开却满是潮湿的褶皱。每一道折痕里都藏着冷透的水滴，像童年未被接住的眼泪，在某个阴雨天突然漫上来，冻得人骨头缝发疼。
晒了无数次也驱不散的霉味，是争吵声在空房间里的回响，是沉默时空气里凝结的冰碴。想抖落却怕扯破布料，想丢弃又被记忆的线缝死在皮肤上。于是只能裹着这床棉被在秋雾里走，看别人的脚步轻快地掠过干爽的落叶，自己的鞋底却总沾着甩不掉的泥点——那是原生家庭渗进血肉的重量，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潮冷的重量，却又在某个骤雨初歇的时刻，忽然发现被雨水泡透的棉絮里，竟藏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阳光晒过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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