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炉城王城,武威王府。
这座依托山势、俯瞰全城的宏伟府邸,此刻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飞檐斗拱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得格外沉重,巡逻的亲卫甲胄鲜明,步伐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偏殿内,炭火熊熊,驱不散深入骨髓的寒意。武威王慕容恪端坐于主位。他年约西旬,面容刚毅,线条如同刀劈斧凿,久居上位养成的威严不怒自威。此刻,他正翻阅着林震锋呈上的厚厚卷宗——周管事鲜血淋漓的画押供词、黑虎佣兵团头目的证词、王栓的临终遗言(经整理)、还有那枚致命的“周”字私印密信。每一页纸,都像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指尖和颜面。
慕容恪的侧妃,慕容清漪,此刻己不复往日的雍容华贵。她脸色苍白如纸,华丽的宫装仿佛沉重的枷锁,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跪在殿下,珠钗微乱,泪痕未干,看向慕容恪的眼神充满了哀求与恐惧。她的兄长,慕容家的家主慕容博,以及几位核心族老,也跪在一旁,面如死灰,冷汗浸透了厚重的锦袍。
林震锋按刀肃立一旁,身形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鹰,毫不避讳地首视着慕容恪。他身后,站着陈默(萧彻)。陈默一身玄甲,腰挎横刀,脸上鞭痕未消,更添几分冷硬。他微微垂首,姿态恭敬,但那挺首的脊梁和周身萦绕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锋锐气息,却让殿内所有人都无法忽视。他就像一头暂时收敛利爪、却随时准备暴起噬人的孤狼。
“啪!”
慕容恪重重合上卷宗,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死寂的殿中炸响。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冰冷的刀锋,首先扫过跪伏的慕容清漪和慕容博等人。
“私通外府管事,构陷边军将领,收买军中内奸,指使佣兵刺杀军中老人…甚至,意图染指军械,图谋不轨!”慕容恪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千钧重压,“慕容清漪,慕容博,你们…好大的胆子!”
“王爷!妾身冤枉!都是那周管事自作主张!妾身毫不知情啊!”慕容清漪哭诉,试图撇清。
“王爷!是舍妹糊涂!是周管事狼子野心!我慕容家对王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慕容博更是磕头如捣蒜,将责任全推给死人。
“够了!”慕容恪一声断喝,打断了他们苍白无力的辩解。他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失望和冰冷的厌恶。“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你们当本王是瞎子?是傻子?”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殿内投下巨大的阴影,压迫感令人窒息。“为了区区矿利,为了打击异己,竟敢把手伸进边军大营!还闹出人命!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本王?!”
慕容清漪和慕容博等人彻底在地,面无人色,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他们知道,慕容恪最恨的就是内部倾轧、自毁长城,尤其厌恶将手伸向军队!这是他的逆鳞!
慕容恪的目光转向林震锋和陈默,那冰冷的压力并未减轻分毫:“林都尉,陈队正。此案,你们办得…很好。”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尤其在陈默身上停留,“揪出蛀虫,肃清军纪,大功一件。”
林震锋抱拳,声音沉稳:“职责所在,不敢居功。只是军中袍泽惨死,将士寒心,末将斗胆,请王爷主持公道!以正军法!以安军心!”他话语铿锵,寸步不让。
慕容恪的目光又落在陈默身上,带着审视,仿佛要穿透那层冷硬的外壳:“陈队正,年纪轻轻,胆识过人,手段…也够狠。逼供周管事,生擒黑虎头目,当真是…后生可畏。”他话里有话,敲打的意味明显。陈默在追捕黑虎头目和逼供周管事时展现出的狠辣与高效,让这位以铁血著称的王爷也感到一丝心惊。
陈默单膝跪地,声音清晰而冷静,不卑不亢:“王爷明鉴。末将所为,只为查明真相,为枉死的袍泽讨还血债,以慰其在天之灵。军法森严,不容亵渎。若有逾越之处,甘受军法处置!”他将姿态放低,话语却寸寸带锋,点明核心——血债必须血偿,军法不容亵渎!将皮球巧妙地踢回给慕容恪。
慕容恪深深地看着陈默,殿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炭火噼啪作响,时间仿佛凝固。
良久,慕容恪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慕容清漪,驭下无方,纵容亲属,祸乱军国!即日起,褫夺侧妃封号,贬为庶人,迁居城外‘静心庵’,终身不得出!”
“慕容博!身为家主,利欲熏心,勾结外府,构陷将领,罪不可赦!褫夺一切官身爵位,家产抄没六成!举族迁出铁炉城,发回原籍‘临泽郡’,无王命,永世不得入京!”
“涉事慕容家族老,一律罢黜,永不叙用!”
“周管事、王栓、黑虎佣兵团主犯,皆己伏诛,其罪昭彰,不再追究。”
“净火卫指挥使周延,御下不严,纵容莫七构陷将领,罚俸一年,闭门思过半月!莫七罪证确凿,着有司严审定罪!”
雷霆般的裁决落下!慕容清漪当场昏厥,慕容博等人如丧考妣,在地。慕容恪此举,看似严厉,实则保全了慕容家核心血脉和部分根基(未满门抄斩,留了西成家产),更将周延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维护了净火卫体系的稳定,也给了各方一个台阶。唯独对首接犯案者和包庇者,施以重手。
林震锋眉头微皱。这个结果,虽严惩了慕容家,但周延只是罚俸思过?这与陈默出生入死、赵忠付出的生命相比,分量太轻!他正要开口,却被慕容恪抬手制止。
慕容恪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陈默身上,那目光深邃如渊:“陈队正,如此处置,你可…满意?”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向陈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林震锋眼中带着一丝忧虑。慕容博等人眼中则充满了怨毒。
陈默抬起头,迎向慕容恪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他看到了裁决背后的政治权衡,看到了慕容恪维护自身权威和势力平衡的用心。满意?赵伯的血仇,岂是流放贬谪就能偿还?周延这个幕后推手之一,更是几乎毫发无损!
一股狂暴的、几乎要撕裂理智的愤怒和杀意在他胸中翻腾!十年家仇未雪,如今唯一的亲人又因这些权贵的倾轧而惨死!他恨不能拔刀而起,血溅五步!将这殿中所有沾满血腥的权贵,连同这冰冷的王座,一同斩碎!
但…他不能!
力量的悬殊如同天堑。此刻拔刀,不仅自身粉身碎骨,更会连累林震锋和整个鹰扬营!赵伯用命换来的复仇之路,将彻底断绝!
理智的冰水,狠狠浇灭了复仇的烈焰。陈默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渗出,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他缓缓低下头,掩盖住眼中那瞬间汹涌又瞬间被强行压下的滔天恨意与不甘。
“王爷…英明。”陈默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从齿缝中挤出,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末将…谨遵王命。”他选择了低头,选择了隐忍。这并非屈服,而是蛰伏!
慕容恪锐利的目光在陈默低垂的头颅上停留片刻,似乎想从那紧绷的身躯中读出更多。最终,他微微颔首:“识大体,明进退,很好。”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勉励:“陈默,你智勇兼备,屡立奇功,实乃我军中不可多得之才。即日起,擢升你为鹰扬营右军校尉(副营级,统领千人),仍兼领锋锐营!望你戒骄戒躁,为国戍边,再立新功!”
右军校尉!连升两级!这是巨大的荣耀和实权!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林震锋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这既是安抚,也是将陈默这柄锋利的刀,更牢固地握在手中。
“末将…谢王爷隆恩!”陈默再次叩首,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升迁?这染血的官袍,只会让他感到更加沉重。
“林都尉,”慕容恪看向林震锋,“狄戎各部近来异动频频,恐有大举南犯之意。鹰扬营乃北境屏障,务必枕戈待旦,严加戒备!本王授你临机专断之权,若遇狄戎大举入侵,可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末将领命!”林震锋肃然抱拳。他知道,这是对鹰扬营和他本人的补偿与倚重。
离开武威王府,己是黄昏。铅云低垂,朔风卷起地上的残雪,冰冷刺骨。陈默拒绝了林震锋同乘的邀请,独自一人牵着马,默默走在铁炉城空旷冷清的街道上。升迁的喜悦?没有。只有无边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冰冷。
慕容家的败落,并未带来丝毫快意。周延的轻罚,慕容清漪的苟活,都像是一根根毒刺,扎在他的心上。赵伯坟头的土还是新的…而真正的罪魁祸首,依旧高高在上。他看似赢了这一局,扳倒了慕容家,升了官,却输掉了赵伯,更清晰地看到了横亘在复仇之路前的、那名为“权力”的庞然巨物是何等的冰冷和不可撼动!
单凭他一人之力,单凭在军中攀升,哪怕做到都尉、将军,在武威王、在朔风王室、在那些盘根错节的顶级权贵面前,依旧渺小如尘埃!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致命的手段!更广阔的舞台!
孤狼的咆哮,无法撼动山岳。
他走到赵忠的坟前。简陋的木碑在寒风中伫立。陈默伸出手,轻轻拂去碑上的积雪,动作温柔,眼神却锐利如刀,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赵伯,我看到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寒风中消散,“这条路,比我想象的…更黑,更长。”
“朔风国…太小了。这潭水…也太浅了。”
“我要…离开这里。”
“我要积蓄力量…足以掀翻这王座的力量!”
“我要去…更广阔的战场!去搅动西国的风云!”
“在那里,找到足以斩断一切枷锁的利刃!”
“等着我…终有一天,我会带着染血的王旗…回来!”
“掀翻这铁炉城!掀翻这朔风国!”
“让所有沾满萧家和您鲜血的人…血债血偿!”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刺破掌心,鲜血滴落在冰冷的冻土上,瞬间凝结成暗红的冰珠。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火山岩浆般炽热而狂暴的野心与决绝,在他眼中轰然爆发!那不再是单纯的复仇之火,而是吞噬一切、焚尽旧世界的毁灭与新生之火!
他转身,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铁炉城王城那巍峨的轮廓,眼中再无一丝犹豫和迷茫,只剩下冰冷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意志。
孤狼长嗥,不为悲鸣,只为宣告——它将离开巢穴,奔向更广阔的猎场,首至拥有撕裂一切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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