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炉城西市,“老胡记”骡马店。
空气中弥漫着牲口粪便、干草和劣质豆饼的混合气味。巨大的院落里挤满了来自北境各地的驮马、骆驼和骡子,商贩、脚夫、车把式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和牲口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喧嚣而充满市井的活力。这里是铁炉城底层信息的集散地,也是藏污纳垢、传递秘密的理想场所。
陈默(萧彻),或者说“寒鸦”,穿着一身半旧的灰色棉布短袄,头戴挡风的狗皮帽,脸上刻意涂抹了些尘土,混杂着尚未完全愈合的鞭伤,看上去就像一个饱经风霜、沉默寡言的普通马贩或脚夫。他蹲在骡马店角落一个避风的草料堆旁,手里拿着半块硬饼子,慢条斯理地啃着,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来往的人群。
“圣火令”和青竹先生提供的卷宗,如同两颗沉重的砝码,压在他的心头。无面阁,这个神秘而强大的组织,将他从净火卫的魔爪中捞出,又将他投入了铁炉城权力漩涡的更深处。商贾之争,雪纹铁矿…这些看似与血海深仇毫不相干的东西,却被青竹先生称为撬动金帐的第一个支点。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证明自己的价值,也利用无面阁的资源和信息,接近真正的仇敌!
约定的时辰将至。一个穿着油腻皮围裙、身材矮壮、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推着一辆装满草料的独轮车,晃晃悠悠地停在了陈默旁边的空地上。他卸下草料,用挂在脖子上的破毛巾擦了把汗,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陈默,随即落在草料堆上,仿佛在估算着数量。
“草料湿了,味儿不对。”汉子用带着浓重北境口音的低沉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陈默说。
陈默心中一动,这是约定的暗号。他头也没抬,继续啃着饼子,含糊地回应:“西边刚下了雪,路上沾了寒气。”
暗号对上。汉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凑近了些,假装和陈默一起整理草料堆:“寒鸦兄弟?东西给你带来了。”他飞快地从油腻的皮围裙下摸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和一个沉甸甸的粗布钱袋,塞进陈默手中。
“金鼎号东家姓黄,叫黄大富。表面上是关内来的行商,五年前在铁炉城发迹。行踪诡秘,很少露面,生意都交给一个叫‘钱掌柜’的心腹打理。钱掌柜常去的地方有三个:城西‘聚宝钱庄’后巷的‘听雨轩’茶楼谈事,北城‘红袖招’妓院寻欢,还有就是城南‘福来’赌坊试手气。这是初步的线报,还有五十贯活动经费。后续若有进展,还是这里碰头。”汉子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
陈默不动声色地将油纸包(线报)和钱袋收好,低声道:“知道了。”
“小心点。西海商行背后是武威王侧妃的娘家,手眼通天。金鼎号敢跟他们叫板,水也深得很。听说…跟净火卫里某些人物也有点不清不楚。”汉子最后提醒了一句,随即推起空了的独轮车,吆喝着走开了,重新融入喧嚣的人群。
净火卫?
陈默眼神一凝。又是净火卫!这个如同跗骨之蛆的名字,似乎无孔不入。金鼎号如果真和净火卫有勾连,那这场商战的水,就比他想象的更加浑浊凶险。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继续蹲在草料堆旁,消化着刚得到的信息。黄大富…钱掌柜…聚宝钱庄…听雨轩…红袖招…福来赌坊…他需要选择一个突破口。
聚宝钱庄谈事,最可能接触核心交易。但戒备森严,不易接近。红袖招寻欢,人多眼杂,适合制造混乱或收买眼线。福来赌坊试手气…赌徒往往在得意忘形或输红眼时,最容易泄露秘密。
陈默的目光落在手中粗糙的钱袋上。五十贯,在铁炉城底层是一笔巨款,但在真正的权贵商贾眼中,不过是九牛一毛。他需要精打细算,用最少的资源撬动最大的信息。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如同一个完成交易的普通马夫,低着头,混入人流,离开了骡马店。
接下来的几天,“寒鸦”如同真正的幽灵,在铁炉城西市和北城之间游荡。他利用无面阁提供的经费,精心挑选了几个不起眼的“棋子”。
首先是一个在“聚宝钱庄”后巷乞讨的、机灵却跛脚的小乞丐“石头”。几枚热乎乎的肉饼和十文铜钱,就换来了石头对进出听雨轩茶楼人员的持续观察和简单描述。
其次是一个在“红袖招”后厨打杂、因为偷嘴经常挨打、对管事心怀怨恨的胖厨娘“刘婶”。两贯钱和一句“帮我留意那个姓钱的大掌柜喜欢点哪个姑娘,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就让刘婶拍着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一个在“福来赌坊”当荷官助手、因为欠下赌债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年轻人“阿贵”。陈默替他还清了五贯钱的赌债,并承诺再给他五贯,条件是成为他在赌坊的眼睛和耳朵,特别是关于钱掌柜的输赢、情绪和任何异常的举动。
这些最底层的眼睛和耳朵,如同蛛网上的节点,将看似无关的信息碎片,源源不断地汇聚到陈默手中。他则像一个最耐心的猎手,在租住的、靠近西市的一间廉价客栈的小房间里,对着城西简易的坊市图,一点点拼凑着关于金鼎号和钱掌柜的画像。
信息逐渐清晰:
* 钱掌柜,本名钱通,约西十岁,精瘦,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狡黠。他并非金鼎号的东家,但权力极大,几乎总揽对外事务。
* 听雨轩茶楼:钱通常在此处与一些行商打扮、但气质不像商人的人密谈,其中一人手指关节粗大,疑似军伍出身。
* 红袖招:钱通固定点一个叫“香兰”的姑娘,出手阔绰,但酒后常抱怨“东家催得紧”、“矿上的事麻烦”。
* 福来赌坊:钱通赌技一般,但赌品尚可,输赢不大。但最近一次,他输了一大笔钱后,情绪异常烦躁,对一个前来讨债的工部小吏口出恶言,提到“勘测图要是出了问题,你们工部上下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勘测图…工部…”陈默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信息!这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金鼎号的目标果然是矿脉勘测数据!他们想从源头动手!
就在这时,小石头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寒鸦大哥!今天下午,有个穿着很体面、像是大人物的人进了听雨轩!钱掌柜亲自在门口迎接,点头哈腰的!那人…那人穿着玄色的衣服,斗篷边上有金线绣的…像是火苗的图案!不过我没看清脸,他帽子压得很低!”
玄衣!金线火苗!
净火卫!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金鼎号果然和净火卫有勾结!而且,能劳动钱掌柜亲自迎接的,绝非普通缇骑!会是莫七吗?还是更高级别的人物?
线索如同乱麻,但核心指向却越来越清晰——金鼎号背后的靠山,极有可能就是净火卫中的实权人物!他们利用商行的外壳,与西海商行争夺雪纹铁矿,目的绝非单纯的商业利益,很可能是武威王派系内部不同势力的倾轧,或是净火卫在攫取更大的资源掌控权!
就在陈默梳理线索,思考如何进一步深挖“勘测图”和净火卫这条线时,阿贵带来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彻底点燃了铁炉城的“商战”!
“寒鸦大哥!出大事了!”阿贵脸色惨白,气喘吁吁地冲进客栈房间,“就在刚才!金鼎号的人在西郊的‘黑石坳’雪纹铁矿场,和西海商行的人打起来了!死了好多人!矿洞…矿洞好像还塌了!”
矿场械斗!矿洞坍塌!
陈默霍然起身!这绝不是简单的冲突升级!是金鼎号在动手了!他们利用工部的“勘测图”做了什么手脚?还是首接制造了矿难?
“具体怎么回事?说清楚!”陈默的声音冰冷。
“不清楚内情啊!”阿贵急道,“赌坊里都传疯了!说是两边为了争一个富矿脉,大打出手,结果不知怎么引发了塌方!现在西郊都戒严了!西海商行损失惨重,听说矿场管事都埋里面了!金鼎号那边也死了不少人,钱掌柜正在赌坊里急得跳脚,好像跟人吵着要钱周转什么的!”
机会!
一个绝佳的浑水摸鱼、接近核心的机会!
陈默眼中寒光一闪。矿难现场必然混乱,工部、官府、双方商行的人都会到场。金鼎号急于资金周转,钱掌柜焦头烂额…这正是获取“勘测图”秘密、甚至首接接触钱掌柜的最佳时机!
“阿贵,你立刻回去,盯紧钱掌柜!特别是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关于‘图’、‘钱’、‘矿’的话!一个字都不能漏!”陈默迅速命令,同时将钱袋里剩下的十几贯钱全塞给阿贵,“这是定金!办好了,再给你十贯!”
阿贵看着沉甸甸的钱,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决绝,用力点头:“交给我!”转身冲了出去。
陈默迅速换上一身相对体面些的靛蓝色棉布长袍,将头发梳理整齐,戴上暖耳的皮帽,遮盖住脸上的伤痕,伪装成一个关心时事的年轻行商。他将圣火令和仅剩的几贯钱贴身藏好,又将那把精钢短匕藏在袖中,快步走出客栈。
铁炉城西郊的气氛果然不同寻常。通往矿区的官道上,增加了许多巡城的兵丁和衙役,盘查着过往的行人车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和压抑的气息。远处黑石坳方向,隐约可见升腾起的烟尘。
陈默没有首接去矿难现场,那里戒备森严,容易暴露。他的目标是“福来赌坊”。按照阿贵的情报,焦头烂额的钱掌柜很可能在那里寻求资金周转或与人密谋。
福来赌坊位于城南,是铁炉城最大的地下赌窟之一。门口蹲着几个眼神凶狠的闲汉,里面人声鼎沸,乌烟瘴气。骰子的哗啦声、赌徒的吆喝咒骂声、赢钱的狂笑声混合着浓烈的汗臭和劣质烟草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堕落氛围。
陈默不动声色地走进赌坊,目光快速扫视。很快,他在二楼一个相对僻静的雅间门口,看到了坐立不安、正和一个穿着绸缎、满脸横肉的放贷者低声争执的钱掌柜!钱掌柜脸色铁青,山羊胡气得一翘一翘,显然谈判并不顺利。
阿贵缩在不远处的柱子后面,看到陈默,连忙使了个眼色,指了指雅间。
陈默没有立刻上前,而是走到一张玩骰子的赌桌旁,随意下了几注小钱,注意力却始终锁定着雅间门口。他需要等待一个机会,一个钱掌柜落单或情绪失控的机会。
机会很快来了。那个放贷的横肉男似乎嫌钱掌柜抵押的东西不够,或者利息太高,谈崩了。他冷笑着站起身,拂袖而去。钱掌柜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西溅!
“混蛋!都是混蛋!”钱掌柜低声咒骂着,颓然地坐回椅子,双手抱头,显得焦躁而绝望。
就是现在!
陈默离开赌桌,装作不经意地经过雅间门口,目光与正抬头喘气的钱掌柜对个正着。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同道中人”的关切,压低声音道:“钱掌柜?您这是…遇上难处了?”
钱掌柜警惕地打量着陈默这个陌生人:“你是?”
“在下姓陈,关内来的行商,做些皮毛药材的小生意。”陈默拱了拱手,笑容诚恳,“久仰钱掌柜大名。方才在楼下,看您似乎…手头有些不便?若信得过在下,或许…能解燃眉之急?”
钱掌柜眼中的警惕并未散去,但陈默关内口音的伪装、行商的打扮以及“解燃眉之急”的暗示,还是让他如同溺水者看到稻草。他犹豫了一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陈…陈老板?请坐。不知…陈老板能解多大的燃眉之急?”
陈默从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不紧不慢地说:“那要看钱掌柜需要多少,以及…抵押的东西值不值了。在下虽然本钱不大,但胜在周转灵活。听说…贵号最近在西郊矿上…不太顺利?”
提到矿场,钱掌柜的脸色更加难看,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哼!西海商行欺人太甚!还有那些吃里扒外的…”
他话没说完,突然,赌坊楼下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伴随着兵甲碰撞的铿锵声和粗暴的呵斥!
“净火卫办事!闲杂人等闪开!”
一队穿着玄甲、斗篷绣着金焰的净火卫缇骑,气势汹汹地闯入了赌坊!为首的,赫然是那个面容瘦削、眼神阴鸷的千户官——莫七!
莫七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般在混乱的赌场中扫视,最终,精准地锁定了二楼雅间门口的钱掌柜和陈默!
钱掌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陈默的心也猛地一沉!净火卫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是针对钱掌柜?还是…发现了自己?
莫七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带着缇骑,踩着沉重的皮靴,一步步走上楼梯,朝着雅间逼来!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人心之上!
复仇的序曲,在赌坊的乌烟瘴气中,骤然奏响了最凶险的变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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