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尽的黑暗,冰冷而粘稠。
扶桑的意识在虚无中沉浮。剧痛如同附骨之蛆,缠绕着她的左臂和全身。但比剧痛更清晰的,是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如同潮水般涌入她即将消散的意识。
冰冷刺骨的河水,呛入口鼻的窒息感。 小小的身体在浑浊的洪流中无助地翻滚,冰冷的河水像无数钢针扎进骨髓。她挥舞着小手,哭喊着爹娘,回应她的只有洪水的咆哮和远处房屋倒塌的轰鸣。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时,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的后衣领!
模糊的视野里,是一张沾满泥污、胡子拉碴的士兵的脸。 他嘴唇冻得发紫,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丫头!抓紧!” 他的声音嘶哑,却像黑暗中的灯塔。他把她扛在肩上,自己半个身子还泡在刺骨的洪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高地跋涉。她能感受到他粗重的喘息,感受到他身体因寒冷和用力而剧烈的颤抖,感受到那承载着她生命的、无比坚实的后背。
破败的临时窝棚里,散发着霉味和药草的气息。 她发着高烧,瑟瑟发抖。一个满脸皱纹、同样失去家园的老妇人,颤巍巍地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小心翼翼地吹凉了,喂到她干裂的嘴边。“娃儿,喝点,喝了就好了……别怕,兵爷们……在修堤呢……” 老妇人的声音嘶哑,浑浊的眼里满是悲悯。那碗救命的米汤,是老人从自己仅有的口粮里省出来的。
还有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刀剑碰撞的刺耳锐响。 她躲在残垣断壁后,惊恐地看着不远处惨烈的厮杀。蜀国的士兵们穿着残破的盔甲,用血肉之躯死死挡住入侵者的铁蹄。一个年轻的士兵身上中了数箭,却仍死死抱着一个敌兵的腿,为身后的同伴争取时间。他倒下的方向,正对着她藏身的地方,涣散的眼神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守护的执念……
“兵爷……米汤……万家灯火…”
昏迷中的扶桑,眼角无声地滑落滚烫的泪水。这些深埋心底、被鲜血与温情浇灌的记忆碎片,此刻如同烙印般清晰。她的忠心,从来不是对某个人,某个姓氏。她守护的,是那洪水中的一臂之力,是那碗救命的米汤,是士兵用生命捍卫的每一寸土地,是父亲口中需要守护的“万家灯火”!这是她的根,她的魂,她拔剑的意义!蜀国,是这些“人”组成的国! 若国不存,这些她誓死守护的人,又将流落何方?
在淮安城将军府临时驻地
浓郁的血腥味和药味弥漫在房间里。扶桑脸色惨白如纸,毫无生气地躺在榻上,左臂被木板和布条紧紧固定,包裹得严严实实,露出的指尖冰凉。肩头的箭伤虽被秦军医剜去腐肉、敷上最好的解毒生肌膏,但剧毒和骨折的双重打击,让她陷入了深度的昏迷,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
司无妄如同石雕般坐在榻边。他肩上的箭伤己被处理过,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比扶桑好不了多少,鬓边新添的银发刺眼夺目。但他仿佛感觉不到自身的疼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榻上的人身上。他握着扶桑没有受伤的右手,掌心冰冷,指尖却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强行渡过去。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扶桑苍白的脸上,他一遍遍用指腹极其轻柔地着她冰凉的手背,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卑微。他低垂着头,额发遮住了眉眼,只有微颤的肩膀和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低语泄露着他的情绪:
“桑桑……别睡……看看我……”
“不要再离开……不要……不要让我一个人……”
“求你……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陈锋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脚步顿了顿,心中五味杂陈。司无妄此刻流露出的痛苦和痴迷,绝非作伪。这个男人,是真的将将军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若非他舍身相救,那一箭……陈锋不敢想下去。他默默地放下药碗,低声道:“司公子,药好了。您……也歇歇吧,您的伤……”
司无妄仿佛没听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握着扶桑的手,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陈锋叹了口气,退到门外值守。他心中的警惕并未放下,司无妄的身份、能力、以及他背后可能存在的庞大阴谋,始终像一根刺扎在心头。但此刻,看着他对将军这份不顾性命的痴守,陈锋也无法否认那份沉甸甸的……感激。至少,在将军最危险的时刻,是这个危险的男人,挡在了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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