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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寒江孤影

小说: 云台策   作者:杨柳河的风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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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偏院,清晖阁。

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焦糊味,还有一股新添的、苦涩刺鼻的药味。一盏孤灯在桌上摇曳,将屋内简陋陈设的影子拉得扭曲晃动,如同鬼魅。屏风隔出的内室,不时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像受伤小兽的呜咽。

裴御疆背对着屏风,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矗立在昏暗的光影中。玄色大氅沾满烟灰,肩头还有被火焰燎出的破洞,隐隐透出底下包扎的白布。他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虬结,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每一次屏风后传来的细微痛哼,都让他的肩膀绷得更紧一分。

屏风后,丫鬟青黛正手忙脚乱。她按照裴御疆隔着屏风口述的方子,用烈酒一遍遍清洗着云知意左肩的伤口。每一次擦拭,都带起云知意身体一阵剧烈的颤抖和模糊的痛呼。那伤口寸许长,皮肉外翻,边缘泛着不祥的乌青色,更令人心悸的是,伤口周围的皮肤,正蔓延开一种蛛网般、幽蓝发亮的诡异纹路,缓慢却顽固地向心口方向侵蚀。

“小姐…小姐您忍忍…”青黛的声音带着哭腔,看着那诡异的蓝纹,手抖得几乎拿不住药瓶。

“金疮药…覆上…用力…压住止血…”裴御疆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低沉紧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也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不能过去,于礼不合,更因那毒诡异莫测,他只能隔空指挥。

“是…是…”青黛慌忙应着,抖开药粉,狠心按在那狰狞的伤口上。

“呃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猛地从屏风后炸开!仿佛灵魂都被撕裂!

云知意痛得整个人从榻上弹起,又重重跌回,意识在剧痛的冲击下短暂清明,又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吞没。混乱中,她唯一能抓住的就是身边最近的支撑物——裴御疆不知何时隔着屏风伸过来、似乎想确认她情况的手腕!

冰凉的手指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死死扣住了裴御疆坚实的手腕!指甲瞬间深陷进他的皮肉里!

裴御疆身体猛地一僵!隔着薄薄的屏风绢纱,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只手的纤细、冰冷,以及因剧痛而爆发的、几乎要捏碎他骨头的绝望力量。更要命的是,在他被扣住的手腕上方,云知意因挣扎而滑落的衣襟,露出了小半片肩胛——在那新添的、泛着幽蓝毒光的伤口下方,赫然还有一道陈旧的、扭曲狰狞的疤痕!

那疤痕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她细腻的肩头肌肤上,颜色比周围皮肤略浅,边缘却嶙峋凸起,显然是极深的烫伤所留。位置、形状…裴御疆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

屏风的绢纱,瞬间化作了一面映照往昔的魔镜。眼前的幽蓝毒光、扭曲的旧疤、女子痛苦的喘息…与记忆深处某个冰封雪埋的画面,轰然重叠!

枯树如鬼爪般伸向铅色的云层,大地被厚厚的、肮脏的积雪覆盖,死寂无声。寒风卷起雪沫,抽打在脸上,生疼。十岁的裴御疆(那时还叫裴石头)裹着几乎不能蔽体的破袄,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没膝的雪地里。饥饿像一头凶兽,疯狂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刮得喉咙生疼。他的嘴唇冻得青紫开裂,脸颊凹陷,唯有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燃烧着一种近乎野兽的求生欲。

他身后,跟着一个更小的身影。他的妹妹,阿禾。阿禾才八岁,小脸瘦得只剩下一双大的出奇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她身上裹着哥哥脱下来给她的、唯一一件稍厚的破麻片,依旧冻得瑟瑟发抖,嘴唇乌紫,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薄纸。

“阿…阿兄…”阿禾的声音细若游丝,被寒风瞬间撕碎,“饿…”

裴石头猛地停下脚步,胸腔里那颗被冻得麻木的心狠狠一抽。他转身,看着妹妹那双失去神采的大眼睛,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他哆嗦着,从怀里最贴近心口的地方,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小半块比石头还硬的麸饼,掺着粗糙的谷壳和不知名的草根,是他们昨天在一处被遗弃的村庄废墟里,从冻硬的牲口槽底刮出来的最后一点“粮食”。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掰开,大的那块飞快地塞进阿禾冰冷僵硬的小手里。

“吃!”他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阿禾看着掌心那块明显大得多的麸饼,又看看哥哥手里那指甲盖大小的一丁点,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光。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有吃,反而将小手费力地伸向裴石头,想把那块大的推回去。

“阿兄…吃…”她气若游丝,小小的身体在寒风中摇晃。

裴石头一把按住她冰冷的小手,将那块小的硬饼塞进自己嘴里,胡乱嚼了两下,如同吞下刀片,梗着脖子咽下去。他故意咂咂嘴,做出满足的样子,粗声道:“阿兄吃了!饱了!你快吃!吃了才有力气走!”

他推着阿禾的手,将那半块麸饼往她嘴边送。阿禾看着哥哥“满足”的脸,信了。她低下头,小口小口、极其珍惜地啃着那坚硬如铁的麸饼,每一次吞咽都显得无比艰难。她吃得那么慢,那么专注,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佳肴。

裴石头背过身,喉咙里压抑着剧烈的咳嗽,眼眶酸涩得厉害。他不敢让妹妹看到自己因强行吞咽那粗糙饼渣而憋红的脸,更不敢让她看到自己眼中快要溢出的绝望。他抬眼望向灰蒙蒙的、望不到尽头的雪原,天地一片死寂。远处,一只饿得皮包骨的野狗正疯狂刨着一具冻僵的死鼠尸体,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更远的地方,似乎还有几处被雪半掩的、形状怪异的凸起…那是饿殍。

“阿禾,快吃,吃完我们找避风的地方…”裴石头哑声催促,拉起妹妹冰冷刺骨的小手,想继续往前走。那手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阿禾被他拉着,踉跄了一下。她终于咽下了最后一点饼渣,抬起头,对着哥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在她苍白如纸的小脸上绽开,虚弱得如同冰面上呵出的一口白气,瞬间就会被风吹散。她的大眼睛弯了弯,里面映着哥哥焦急的脸。

“阿兄…”她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像羽毛一样飘忽,“不冷了…”

话音未落,她小小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

“阿禾——!”

裴石头魂飞魄散,猛地回身扑过去!他死死抱住妹妹单薄得像纸片一样的身体,触手一片刺骨的冰凉!阿禾躺在他怀里,眼睛还微微睁着,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嘴角那抹虚弱到极致的笑容尚未完全散去,仿佛只是睡着了。可她的胸膛,再也没有了起伏。

“阿禾!阿禾!你醒醒!你看看阿兄!”裴石头疯狂地摇晃着她,声音嘶哑地咆哮,眼泪终于决堤,滚烫的泪水砸在妹妹冰冷的脸颊上,瞬间凝结成冰。他紧紧抱着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小小身体,仿佛要将自己的体温全部渡给她。可那冰冷,如同跗骨之蛆,迅速蔓延至他的西肢百骸,冻结了他的血液,也冻结了他的心。

雪,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覆盖在阿禾苍白安详的小脸上。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悲嚎,猛地撕裂了死寂的雪原!如同孤狼濒死的哀鸣,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悲怆!

裴石头跪在冰冷的雪地里,紧紧抱着妹妹冰冷的身体,仰天嘶吼。滚烫的泪水在寒风中冻结成冰棱,挂在他肮脏枯瘦的脸上。他眼前的世界一片血红,只有阿禾最后那抹虚弱的笑容,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为什么?为什么要有饥荒?为什么要有战乱?为什么像阿禾这样只想活下去的孩子,连一口麸饼都是奢望?为什么这世道,容不下一点微末的温暖?

无边无际的愤怒、不甘、憎恨,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沸腾、冲撞!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个冰冷到骨髓、却又燃烧着焚天之焰的念头,如同烙印般刻入他的灵魂!

他猛地低下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怀中妹妹再无生息的脸,一字一句,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的誓言,带着血与冰的凛冽,狠狠砸在死寂的雪地上:

“阿禾…看着…”

“阿兄在此立誓…”

“穷尽此生,踏碎这乱世荆棘!”

“必以手中刀,终结这吃人的乾坤!”

“让这世间…再无冻饿而死的阿禾!”

寒风卷着雪沫,呜咽着掠过少年枯瘦却挺得笔首的脊梁。漫天风雪中,他抱着妹妹冰冷的身体,跪在无垠的雪原上,如同一座刚刚拔地而起的、孤绝而悲怆的黑色石碑。

手腕上,那因剧痛而爆发的、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量,猛地将裴御疆从冰封雪埋的噩梦中拽回!

“呃…”屏风后,云知意再次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抓住他手腕的手指因脱力而微微松开,滑落下去。幽蓝的毒纹在她肩头无声蔓延,如同索命的诅咒。

裴御疆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手腕上,几个清晰的、深陷的月牙形指甲印,正缓缓渗出血珠。他低头看着那血迹,又缓缓抬眼,隔着朦胧的绢纱,仿佛还能看到阿禾最后那抹单薄如纸、随风消散的笑容。

终结乱世…

让世间再无冻饿而死的阿禾…

可眼前这诡谲的朝堂暗箭、阴狠的北狄毒谋、还有这无辜受创、身陷险境的“少年”…这吃人的世道,何曾有过半分改变?

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深重悲怆与无匹决心的冰冷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眼底轰然苏醒。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新渗出的血珠与腕上的旧痕混在一起,滚烫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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