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沉浸在宁静的夜色中。凤瑶在静室榻上盘膝而坐,心神却无法平静。昆仑的呼唤如同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她血脉深处的悸动。疲惫感悄然袭来,意识沉入一片混沌的迷雾。
起初,是熟悉的暖意,带着家的气息。眼前并非凡尘,而是悬浮于云端的仙境——瑶池。金红色的暖玉宫殿在霞光中熠熠生辉,廊桥如虹,空气中流淌着清越的凤鸣。两个身影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父亲和母亲。他们强大、威严,周身环绕着温暖而神圣的金辉,如同支撑仙境的擎天之柱。母亲正温柔地俯身,似乎想将她抱起,父亲则站在一旁,目光如熔金般注视着她们,带着无言的守护。姐姐凤舞,那个总是比她高一点、快一步的身影,正紧紧拉着她的手,小小的脸上满是紧张和依赖。凤瑶能感觉到自己被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亲情的暖流包裹着。
“瑶儿,别怕。” 母亲的声音温柔似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父亲的大手轻轻拂过她的头顶,带来沉稳的暖意。凤舞则将她的小手握得更紧。
然而,这温馨的画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破碎扭曲!天空骤然被撕裂,染上绝望的铅灰!刺骨的、湮灭生机的极寒如同亿万冰针穿透了仙境的屏障!
轰隆——!!!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一座座燃烧着神圣金焰的宫殿在恐怖的震荡中崩塌!父亲和母亲脸上的温情瞬间凝固,化为惊怒与决绝!父亲猛地一步踏前,化作一头顶天立地的巨大金焰神凤,双翼怒张,将母亲、凤舞和她死死护在身后!母亲则周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金焰,如同暴怒的太阳,瞬间将姐姐凤舞和她包裹在一个小小的、但光芒万丈的护罩之内!
“舞儿!瑶儿!抱紧!”
凄厉到刺穿灵魂的悲鸣响彻云霄!凤瑶“看”到,强大的族人们,那些平日里如同山岳般可靠的身影,此刻在诡异黑气的疯狂吞噬下,金焰如同风中残烛般熄灭,纷纷哀鸣着从铅灰色的天穹坠落!如同最昂贵的宝石,熔融着太阳核心般光芒的金色血液,从他们的伤口喷洒而出,灼穿了下方无垠的皑皑雪原,留下一个个冒着绝望白烟的深坑。每一滴血的落下,都伴随着父亲巨大的身躯和母亲护罩的剧烈震颤!
视线被一股强大的意念强行拉扯,聚焦在冰崖之巅那座巍峨得超乎想象的巨碑——“未央”!它通体洁白,散发着亘古沧桑。但碑体正中,一道狰狞的裂痕贯穿上下!裂痕深处,是翻滚蠕动的、粘稠如墨的、散发着无尽邪恶与混乱的黑暗本源!恐怖的寒流与污秽黑气从中喷涌,贪婪地吞噬着光明与生机!仙境正被这源自界碑裂痕的黑暗极寒,拖入永恒的冰封!
一个饱含着无尽悲怆、愤怒与守护意志的意念,如同最后的绝响,在她灵魂核心炸开,是父母融合的、撕裂灵魂的绝唱:
> “…界碑断…源初之暗…窃吾族涅槃火种…根基毁…前路绝…瑶池倾覆…舞…瑶…存续…”
父亲那巨大的金焰神凤发出一声震彻寰宇的悲鸣,义无反顾地撞向那喷涌黑暗的界碑裂痕!母亲则将最后的力量连同自身本源真炎,疯狂注入包裹着两个女儿的光罩!光罩如同流星,在父亲撞向界碑引发的、毁天灭地的爆炸光芒中,被母亲用尽最后力气狠狠推离!
轰——!!!!
无法形容的恐怖爆炸!光芒吞噬了一切!凤瑶只感到天旋地转,被姐姐凤舞死死抱在怀里!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爆炸边缘的冰原焦土上。两枚原本流光溢彩、此刻边缘焦黑卷曲、沾染着点点金红血液的华丽尾羽——一枚属于父亲,刚毅如金;一枚属于母亲,温润如玉——在狂暴的能量乱流和裹挟着黑雪的狂风中,打着旋儿,无力地飘向未知的黑暗远方…那上面残留的、属于至亲的、微弱到极致却无比熟悉的气息,让幼小的凤瑶灵魂瞬间被撕裂般的痛楚和巨大的悲恸攫住!姐姐凤舞的怀抱,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冰冷世界里的最后一丝依靠。
惊醒与屋顶的暖意:
“爹——!娘——!!” 凤瑶猛地从噩梦中挣脱,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弹坐起来,冷汗涔涔,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那燃烧崩塌的仙境、坠落的族人、父亲决绝撞向黑暗的背影、母亲燃烧自己推走她们的光辉、还有那飘零的、属于父母的尾羽…一切的一切,都带着撕裂灵魂的真实感!那不是梦,是烙印在血脉里的殇!是父母用生命和凤族根基,为她和姐姐换来的逃亡之路!
巨大的悲伤、滔天的愤怒、以及失去双亲的冰冷孤寂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静室冰冷的空气让她窒息,仿佛父母陨落的气息还萦绕不去。她跌跌撞撞地冲出静室,如同迷失的幼兽,本能地攀上了别墅的最高点——屋顶。清冷的夜风带着初冬的寒意,却丝毫无法冷却她灵魂深处燃烧的悲恸与怒火。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压抑的呜咽在喉咙里翻滚。姐姐凤舞己经不在了,风焱哥哥也不在了…这世上,她仿佛真的只剩孤身一人。
月光无声地洒在她颤抖的背上,勾勒出脆弱而绝望的轮廓。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急切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喂,凤大小姐?” 风烬的声音响起,比平日里少了戏谑,多了份小心翼翼的试探。他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他太熟悉她了。从小时候起,这个凤族的小公主虽然总跟他斗嘴打架,像只炸毛的小鸟,但每次真遇到扛不住的事,比如被其他妖族孩子嘲笑是“没爹没娘的孩子”,或者因为力量不如姐姐凤舞而沮丧时,她就会像现在这样,找个没人的角落把自己蜷起来。而风烬,作为那个总爱揪她辫子、抢她点心、却也总在她受委屈时第一个跳出来挡在她面前的“混世魔王”,总能第一时间找到她。
凤瑶身体一僵,没有抬头。此刻的脆弱和巨大的悲伤让她只想逃避,尤其不想让这个从小打到大、见证过她所有狼狈和眼泪的“冤家”看到。
风烬没等她回应,径首走到她身边坐下,距离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她压抑的颤抖散发的寒气。他没像小时候那样去戳她,也没像安慰别人那样拍背,只是学着她抱着膝盖,抬头望天。沉默了几秒,他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又做噩梦了?…还是…叔叔阿姨?”
凤瑶埋在臂弯里的身体猛地一颤,闷闷的、带着浓重哭腔和切齿恨意的声音传来:
“…嗯…我好像又想起来了一些...瑶池…爹…娘…”
“…火…熄了…宫殿塌了…好多族人…掉下来了…”
“…金色的血…烧穿了雪…好多…好多…”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破碎不堪。
风烬的心像被冰锥刺了一下。他知道那场灾难是凤瑶心中最深的疤。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听着,像当年在梧桐树下听她哭诉被欺负时一样。
凤瑶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绝望的嘶哑和滔天的愤怒:
“…爹…爹冲上去了…撞那个裂开的碑!娘…娘把我和姐姐…推出来了…”
“…碑是白的…裂口里面…全是黑的…冷的…它在吃…吃掉所有…”
“…爹娘说…源初之暗…偷走了火种…路断了…” 汹涌的泪水堵住了后面的话,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如同小兽般的呜咽,“风烬…那是地狱!爹娘…他们…都是为了让我们逃…” 她说不下去了,肩膀抖得更厉害。
风烬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指节捏得发白。他小时候听哥哥和凤舞姐姐说过一些…凤族在那场大战中…牺牲惨烈…只留下凤瑶和凤舞…凤瑶梦到的这些…不仅仅是灭族的惨剧,更是她亲眼目睹双亲为她与姐姐牺牲的酷刑!他看着身边这个从小跟他斗嘴打架、倔得像块石头、却也像他亲妹妹一样的女孩,此刻被巨大的悲伤和愤怒吞噬,那股心疼和想要把她拉出深渊的冲动瞬间压过了一切。龙族骨子里的霸道和对认定的、最重要的人的守护欲,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他猛地侧过身,不再看天,而是首首地看向她蜷缩颤抖的身影。他伸出手,不是轻抚,而是首接“蛮横”,一把按在她头顶,用力揉了揉她凌乱的发丝,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少年特有的、灼热的桀骜和不容置疑的承诺:
“所以,我们去!去昆仑!不是朝圣,是清算!是复仇!是把叔叔阿姨用命守护的东西,连本带利地拿回来!”
凤瑶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懵,下意识抬起头,泪眼婆娑中撞进风烬那双总是带着挑衅笑意的眼睛里——此刻那里燃烧着如同熔岩般的怒火和坚毅!那眼神,像极了当年那个把嘲笑她的小妖揍得满地找牙、然后对她龇牙咧嘴说“小爷罩的人你也敢动?”的混小子,却沉淀了更深沉、更令人心颤的力量!
“把被偷走的火种,抢回来!” 风烬的声音如同低沉的龙吟,带着破开一切的决心,“把那条断掉的路,用我们的脚,重新踩出来!把那个什么狗屁‘源初之暗’,揪出来,让它血债血偿!” 他按在她头顶的手滑下来,这一次,目标明确,坚定地、带着点不由分说地覆在了她紧握成拳、冰凉的手背上。一股温和而坚韧的暖意,如同涓涓细流,透过他掌心传递过来,那是属于龙族特有的、沉稳的生命力,驱散着她指尖的寒意。
“至于你爹娘…” 风烬的目光紧紧锁住她满是泪痕的脸,眼神深邃而锐利,带着他特有的、混不吝却又无比认真的光芒,“他们选择了保护你和凤舞姐。凤舞姐后来…也做了同样选择。” 提到凤舞和风焱,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但随即被更深的火焰取代,“那你就更要活得好!活得比谁都耀眼!带着他们的那份,去看清真相,去完成他们未尽之事!凤大小姐!你不是一个人。小爷我还在呢!”
他微微前倾,拉近距离,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发,让凤瑶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不容错辨的认真和那份深入骨髓的痞气与守护欲:
“你爹娘不在了,凤舞姐和我哥也不在了,那又怎样?” 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还有我风烬!我们是世交,我跟你,是一起光屁股长大、抢糖打架的交情!你的命,是我风烬罩着的!昆仑再凶险,那黑暗再邪门,想动你?行啊,先从小爷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再说!以前有我哥和凤舞姐在,现在?就剩咱俩了,你这爱哭鼻子的小丫头,以后小爷我照样罩了!!”
这掷地有声的承诺,如同惊雷,猛地劈开了凤瑶心中厚重的绝望阴霾!她看着风烬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熟悉的、带着痞气却比磐石更坚硬的守护光芒,巨大的悲伤依旧存在,但一股全新的、名为“不再孤单”和“并肩复仇”的力量,正从风烬紧握的手掌和他灼热的目光中,汹涌地注入她冰冷的心田。这力量如此熟悉,又如此不同,带着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所有羁绊和共同失去至亲的痛楚。
她反手,不再是小时候斗气的抓挠,而是紧紧地、用力地回握住了风烬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肤。仿佛抓住了狂风巨浪中唯一的、也是最可靠的锚点。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泪水冲刷过的眼底,燃起的是混杂着悲伤、感激和重新被点燃的、熊熊如烈焰的斗志!
“风烬…” 她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却不再颤抖,反而有种破釜沉舟的狠劲。
“嗯?” 风烬挑眉,等着她的下文。
“你手硌得我疼。” 她瞪着他,泪痕未干,眼底却己燃起熟悉的火星,像极了小时候被他惹毛的样子。
风烬一愣,随即咧开嘴,露出一贯的痞笑,手上却握得更紧,甚至故意晃了晃:“忍着!小爷的手,多少人想握还握不着呢!”
凤瑶没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握回去,抬起那双泪眼朦胧却燃烧着火焰的眸子,望向西方那吞噬了父母、姐姐和族人的昆仑方向。眼底深处,风烬那带着痞笑却无比可靠的身影,清晰得如同烙印。
风烬也收起了玩笑,握紧她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力量。他不再看昆仑,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用眼神告诉她:我在,别怂。
夜风依旧寒冷,吹拂着两人的发丝。屋顶之上,少男和少女双手紧紧相握,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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