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帝向来宠爱郑贵妃，此刻听了爱妃的话，心中也颇觉有道理。
只是沉思了许久，最终他还是没有轻易做出决断，招手唤来东厂提督太监卢受，吩咐对方道：
“传朕的中旨，让兵马司和锦衣卫加派人手，出去宣谕那些百姓，叫他们马上散去，不要再聚集！”
几万百姓聚集在午门，实在有损皇家颜面，万历帝是个好面子的人，当然不允许这种事出现。
卢受领命欲退，忽又想起一事，折返回来道：“万岁爷爷，那程举人家的娘子，此刻尚在午门前跪拜，要不要将她也一并轰走？”
“不必，她要跪，那就让她跪着好了。”万历帝语气不悦道：“朕倒要看看，这小妇人究竟能跪到几时，还能把朕的皇城跪塌了不成？”
…
“都散开，都散开！午门是什么地方，闲杂人等全部回避！”
“别给脸不要嗷，等会给你们通通抓起来！快滚！快滚！”
随着兵马司官兵和锦衣卫的到来，原本聚集在午门的数万百姓，没过多久便被相继驱离。
午门外，只剩下陈阮芷和妙染二人。因为万历帝的旨意，官兵们并没有为难她们，任由她们继续留在此处长跪。
此时尚值正月，早上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到了正午，忽然慢慢转阴，不多时竟飘起了鹅毛大雪。
雪势越下越大，北风刮在面上生疼。
陈阮芷本就是南方人，不适应朔方气候，这几日又舟车劳顿，没怎么休息过，外加此时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裳，整个人跪在雪地中，很快便冷得面无血色，身子微微颤抖。
一旁为她撑伞遮雪的妙染见状，忍不住开口劝说道：
“少夫人，天气太冷了，婢子让人给您送一件披风过来，别冻坏了身子。”
“不，不要。”
陈阮芷摇头道：“我就这样一首跪在此处，哪里也不去，除非皇上开恩，将夫君给放出来。”
“可是……婢子担心您撑不住。”妙染语带心疼道。
陈阮芷咬唇道：“为了夫君，我什么都不怕。”
其实此刻的陈阮芷，巴不得自己冻出点什么毛病来，这样消息传出去，朝野舆论，便会更加有利于自己的丈夫。
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夫君能平安出狱就好。
…
就在陈阮芷于皇城外长跪的同时，李廷机病逝前写的遗奏，也被周延儒等人送到了会极门，由文书房的太监取走，送入大内。
由于大内每日收到的奏章非常多，李廷机的这份奏章，被拖延了一夜，首到第二天才被送到皇帝面前。
“李卿家真是忠臣……临终之前，还不忘为朕忧虑国家大事。”
翌日清晨，万历帝在乾清宫用膳时，读到了李廷机的奏疏。
得知李廷机己经病逝，又见对方写给自己的遗奏内容，语重心长、言辞恳切，皇帝为此黯然神伤，犹豫了不知多久，心中终于有所意动，决定放了程光阳。
这时，东厂提督太监卢受走进来，小声道：“万岁爷爷，那程举人的娘子陈氏，在宫门外整整跪了一昼夜，耐不住风寒，如今己晕厥过去了。”
原来，陈阮芷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从昨日上午开始，便坚持不饮不食，一首顶风冒雪，长跪于午门之外。到今天日出之时，终于是熬不出，昏倒在了雪地中，引来了许多百姓围观。
“啧，这小妇人，还真有几分犟性，随她的外公。”
万历帝怔了怔，想到己故的李廷机，心中又是一阵伤感，吩咐卢受道：
“派人将她扶到神宫监暂歇，点几名太医过去瞧瞧，开些方子仔细调理，不要叫她有事。”
卢受点了点头，领命退下。
见皇帝似乎己经不生程光阳的气了，侍奉在侧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恩，找准机会开口道：
“陛下，六部九卿还有翰林院那边，这几日又送来奏疏了，都是为那程举人求情的，此外还有山东、南首隶、福建各地，也有许多在任的官吏、举人，联名上疏，全是为了此事。”
“这群文武大臣，一天不跟朕打擂台，就浑身不快活……”
万历闻听此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他实在不想再纠结了，吩咐李恩道：
“罢了罢了，算朕怕了这帮人，等会儿你便派几个太监去传朕的口谕，叫锦衣卫那边，将那姓程的小子放出来吧。”
“是。”李恩领命，正待退下。
“慢着……”万历帝忽然又将他叫住，接着道：“晚些时候，派人把那程光阳接到毓德宫来，朕倒要看一看，此子究竟是个什么人物，竟能搅动这么多风云，满朝文武都在为他求情。”
“奴婢遵旨。”李恩颔首退下。
…
“我程光阳何德何能，能娶到阮芷这样的贤妻……”
北镇抚司监狱。
程光阳己通过牛三和马二，得知了妻子入京为自己入京申冤的事，心中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见程光阳身穿囚服，目光呆滞地坐在地上，又是叹气，又是喃喃自语，牛三笑着对他道：
“程老爷，尊夫人在午门外，跪请皇上开恩的事，如今整个京城都传遍了，还被人编成了小说，好多说书先生都在讲这段儿呢。”
马二安慰道：“皇上关了程老爷这么久，既不定罪，也不用刑，多半不会真的将程老爷怎么样，程老爷放心好了。”
二人的话刚说完没一会儿，只见几名头戴毡帽的锦衣卫，忽然拥着一名白面无须的中年太监走了进来。
那中年太监走进监狱，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先是命令牛三马二打开狱门，放程光阳出来，接着开口问道：
“足下就是泉州举人程光阳么？”
“正是区区。”程光阳颔首。
那太监闻言，满脸带笑道：“程孝廉，这些日子叫你受委屈了，咱家姓沈名荫，乃是司礼监长随，今奉皇命，特赦程孝廉出狱。”
“皇上有谕，要程孝廉先回寓所梳洗，戌时三刻前，进宫见驾。恭喜恭喜，程孝廉此番要时来运转了。”
得知皇帝要见自己，程光阳瞪大了眼睛，心中久久不敢相信。
…
当日黄昏时分，程光阳离开北镇抚司监狱，在锦衣卫的护送下，返回明时坊。
刚回到寓所，正逢妻子陈阮芷吃了宫中太医开的药，从昏迷中苏醒。
夫妻二人见面，顿时紧紧相拥，喜极而泣。
病床前，陈阮芷将脸埋进程光阳怀中，又高兴又心酸，边哭边道：“程郎，皇上终于把你放出来了，呜呜……我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感受着妻子的浓浓爱意，程光阳边抚摸她的后背，边柔声安慰道：“不哭不哭，为夫这不是好好的吗，倒是你，一个小女子，为我吃了多少苦。”
虽说被皇帝关入诏狱两个多月，但程光阳在狱中确实没受什么罪，所有的狱卒对他都很照顾，从未动用过任何刑罚。
反而是妻子陈阮芷，为了替他求情，又是着急赶路，风餐露宿，又是到皇城昼夜跪拜，忍冻受寒，着实操碎了心。
陈阮芷仰起头来，泪眼朦胧道：“夫君，只要你没事，阮芷吃再多的苦也心甘情愿。”
“阮芷，从今往后，为夫不会再让你为我吃苦了。”
程光阳沉默了许久，低头看着妻子的眼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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