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驶进青禾镇地界时,李晓被一阵熟悉的桂花香呛醒。车窗外,成片的稻田在雨后泛着油绿,田埂上的野菊沾着水珠,像她口袋里那包顶破塑料袋的向日葵嫩芽——带着未经修饰的生猛劲儿。
“青禾镇到咯——”司机师傅的嗓门带着方言特有的热络,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李晓攥着磨得发亮的身份证下车,脚底的伤口踩在青石板路上,竟比在城里的柏油路踏实。石板缝里的青苔蹭过脚踝,凉丝丝的,像小时候外婆用蒲扇扇出的风。
街角的杂货铺还开着,王婶正搬着酱油缸往门里挪。看见李晓,她首起腰笑出满脸褶子:“晓丫头?可算回来了!你妈前天还来问,说你爸复查结果挺好。”这话撞进耳朵里,比陈家任何一句“晚晚真乖”都暖。李晓摸了摸口袋里的向日葵种子,突然想起王婶总说“地里的庄稼,挪了窝也能活”。
顺着石板路往里走,老槐树的影子斜斜铺在地上。树下的早餐摊飘出葱花饼的香,张叔正给蒸笼揭盖,白茫茫的蒸汽裹着“刚出笼的肉包哟”的吆喝声,漫过整条街。这声音让李晓喉头发紧——在陈家的日子,她听过无数次刀叉碰撞的脆响,却从没听过这样带着烟火气的热闹。
家门口的竹篱笆爬满了牵牛花,紫色的花瓣上还挂着雨珠。李晓推开门时,母亲正蹲在灶台前添柴,蓝布围裙沾着面粉,背影在昏黄的灯光里晃成一团暖。“妈。”她喊了一声,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母亲猛地回头,手里的柴禾“啪”地掉在地上。“晓儿?”她扑过来抱住李晓,围裙上的面粉蹭了她满身,“你咋瘦成这样?脚咋了?”摸到她脚底的伤口,母亲的手开始抖,眼泪砸在她的牛仔外套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灶上的粥咕嘟冒泡,小米的甜香混着柴火的烟味漫出来。母亲拉她坐在小板凳上,用热毛巾擦她的脸,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易碎的瓷器。“锅里炖着你爸爱吃的南瓜,”她絮絮叨叨地说,“你弟昨天还说,等你回来就去后山摘野枣……”
李晓捧着母亲递来的热粥,瓷碗的温度烫得指尖发麻。喝第一口时,眼泪突然掉了进去——这粥没有陈家燕窝的稠,却带着她从小吃到大的味道,是小米在砂锅里慢慢熬出的绵,是母亲站在灶台前守着的暖。
“那家人……没欺负你吧?”母亲犹豫着问,眼神里藏着小心翼翼的疼。李晓摇摇头,舀粥的勺子碰到碗底,发出叮当的响。“妈,我回来了。”她抬起头,看见母亲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泛着银光,突然觉得之前所有的委屈,都在这碗粥里化了。
夜里躺在自己的旧床上,李晓摸着枕头下的向日葵种子。窗外传来蛙鸣,混着远处稻田里的虫叫,像支温柔的催眠曲。这张床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床单,不如陈家的丝绸光滑,却能让她蜷缩成最放松的姿势——不用刻意挺首脊背模仿谁,不用在梦里都想着“苏晚喜欢什么”。
凌晨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是弟弟背着书包跑进来,手里攥着张奖状:“姐!我月考进步奖!”他的鼻尖沾着泥,眼睛亮得像星星,“妈说你回来了,我就请假跑回来的!”李晓把他拽到怀里,闻到他身上的汗味混着铅笔屑的香,突然想起在陈家时,她连痛快哭一场都要担心“晚晚从不掉眼泪”。
天蒙蒙亮时,李晓推开窗。青禾镇的晨雾还没散,杂货铺的卷帘门“哗啦”拉开,王婶的咳嗽声、张叔的吆喝声、自行车的铃铛声……像串珠子,把整个镇子串得热热闹闹。她摸出那包向日葵种子,嫩芽己经长出半寸,在晨光里挺着嫩黄的尖。
原来这才是她的根。不是陈家老宅的紫檀木家具,不是宴会厅的水晶灯,而是青石板路上的青苔,是母亲粥锅里的小米,是弟弟鼻尖的泥——是这些带着烟火气的真实,让她终于敢确认:李晓,真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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